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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虽然不是百合,但是喜欢TYPE—MOON的进来逛逛yamiboqe005


第一章.俯瞰风景/THANATOS
第二章.杀人考察(前)/...AND NOTHING HEART
第零章.空之境界/序
第三章.痛觉残留/EVER CRY,NEVER LIFE
第四章.伽蓝之洞/GARAN-NO-DOU
第零章.境界式
第五章.矛盾螺旋/PARADOX PARADIGM



那一天,选择了办公区前的大路作为归途。
对于自己是很鲜见的,单是心血来潮而已。
在见惯的建筑群间呆呆地走着,
不多时有人落了下来。
没有太多机会听到的,啪嚓这样一声。
很明显是有人从楼顶落下来并死去。
朱色在柏油路上流淌开来。
仍保有原形的是长长的黑发。
以及纤细的,让人联想到白色的脆弱手足。
之后是已无容貌,破碎的面部。
这一连串映像,让人不禁幻想到被挟入古老的书本。
化为其中一页的压花。

———大概。
只有颈部如胎儿般被扭曲的亡骸,
在我看来竟如同被折断的百合花。


   
1

八月初的一个夜晚,干也事前也没有联系一下就来到了我这里。
“晚上好。还是一样懒散呢,式。”
不速之客站在玄关口,满面笑容无意义地寒暄着。
“实际上呢,我来这里之前遇上了事故。有女孩子从大厦的楼顶跳下来自杀。虽说最近经常听说这种事情,不过没想到会真的遇上。———来,把这个放到冰箱里去。”
他在玄关解起鞋带,顺手将手中便利店的塑料袋丢了过来。里面是两盒哈根达斯的草莓冰淇淋。似乎是要我在融化之前封进冰箱里。
在我用缓慢的动作确认塑料袋的内容物之时,干也已经脱好鞋子走进来了。
我的家是公寓中的一室。
从玄关穿过不足一米的走廊便是兼做寝室和客厅的房间。我盯着走向房间的干也的背影,然后自己也跟了过去。
“式。你,今天也没去上课吧。先不说成绩如何,要连出勤日数都保证不了的话可是没法升级的。你忘了我们要一起进大学的约定了吗?”
“学校的事情你有指摘我的权利吗?原本我就不记得有那个约定,再说你不是也从大学退学了吗。”
“……。你跟我说权利什么的,那种东西怎么也说不清吧。”
很为难似的说着,干也坐了下来。这家伙似乎有着一旦对自己不利就会露出本性的倾向。———这是最近回忆起来的事情。
干也坐在房间的正中间。我在他背后的床上坐下,顺势躺了下去。干也则一直背对着我。
我呆呆地观察着他那在男人中要算是矮小的背影。
名为黑桐干也的这个青年,似乎是我中学时代结交的友人。
在随着不断涌出的种种流行而疾走,最终在暴走中消失的现代年轻人之中,他是维持住近乎无聊的学生形态的贵重品。
头发既不染色也不留长。皮肤既不晒黑也不纹身。既没有手机也不和女人搅和。个子在一百七十公分上下的程度。温和的容貌属于可爱的那一类,黑框的眼镜则增强了这种感觉。
现在已高中毕业的他身穿平凡的服装,不过要是装扮起来走在街上的话应该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实际上也算是个美男子吧———
“式,你在听吗?我见过你的母亲了。一次也没有回过两仪家这可有点过分。听说你出院两个月了连个电话都没打过。”
“啊啊。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说。所谓家人,就是没有什么事也应该经常聚一聚。两年来都没有说过话,至少要去好好地聊一聊嘛。”
“……这我不知道。没有实感的事情也没办法吧。即使见了面也只会增加不必要的疏离感。就连和你在一起都带着违和感,还怎么和那种陌生人交谈。”
“真是的,这么想的话到什么时候也解决不了问题吧。身为亲生的孩子明明住得这么近却连面也不见一次,这样是不行的。”
像是责难的话语让我的眉毛拧了起来。
不行,能有什么不行的地方。我和父母之间又没有什么违反法律的地方。只不过是孩子遭遇交通事故,以前的记忆消失了而已。在户籍上血缘上都承认是家人的话,维持现状又会有什么问题。
……干也总是设身处地地担心着别人。
那明明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两仪式是我高中时代结交的友人。
我们的高中是有名的私立学校。



在发榜时,因为两仪式这个名字相当罕见而很在意,正好又被分在同一班级。自那以来,我便成了式为数有限的友人之一。
我们的学校是允许穿便装来上课的,大家也就借各式服装来展现自我。在那之中,式的身姿在学校中要算是最显眼的。
那是因为她总是穿着和服。
身着朴素和服上衣的立姿与式的削肩十分适合,她只是走动就会让人把教室与习武的世家联想到一起。不止装扮,一切举止中也毫无多余的成分,除了上课答问之外从不进行能称得上交谈的交谈。要说式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想这些话就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
式本人的容姿又天生过于完美。
如黑绢般绮丽的长发,像是嫌麻烦似的用剪刀胡乱剪短,长度刚刚好能遮住耳朵。这发型异常适合她,以致为数不少的学生经常弄错她的性别。
式属于在男性看来是女性,女性看来是男性的那一类中性美人,有着与其说绮丽不如形容为凛凛的相貌。
但是比起那些特征来,最为吸引我的是她的眼睛。锐利却静谧的眼光与细细的眉。似乎总在注视着我们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一般。对于我来说这就是这个名为两仪式的人物的全部。
是的。
直到式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前。



“……跳楼……”
“哎———?啊,抱歉,我没听到。”
“跳楼自杀。那个算是事故吗,干也。”
无意义地自言自语着,最后陷入沉默的干也终于清醒过来。然后极其认真地开始考虑起方才的问题来。
“嗯,那个毫无疑问是事故,不过……对啊,那到底要算什么呢。要说是自杀的话,当事人也的确死掉了。要是在其本身的意志下,责任毫无疑问是要自己来承担。只是,从高处落下来通常应该是事故———”
“既不是他杀也不是事故。那本身就很暧昧啊。想自杀的话选个不会给人添麻烦的方法岂不是好。”
“式。说死人的坏话可不好。”
毫无怪责的感觉,平平常常的语气。干也的台词在听到之前就可以预测出来,已经到了令我厌烦的程度。
“黑桐。我讨厌你的一般论。”
自然,我回话也不客气起来。不过干也一点也不在意。
“啊啊。好怀念啊,这种称呼方式。”
“是吗?”
嗯,干也像有礼貌的松鼠般点了点头。
称呼他的方式有干也和黑桐两种,我并不中意黑桐这个发音。……理由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在会话的空白间生出的疑问之中,干也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
“说起来的话。虽然很奇怪吧,我家的鲜花也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就是之前的那个。巫条大厦的女孩子飞在空中的那件事。式你不是说见到过一次吗。”
“——————”
啊啊,想起来了。确实是从三周前开始流传的怪谈。
办公区里有一幢名为巫条大厦的高级公寓,到了夜晚能看到楼顶上空有人形的影子。不止是我,连鲜花也看到的话恐怕就是真的存在了。
因交通事故昏睡了两年后,我便能够看到那些“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照橙子的话说不是能够“看到”而是能够“视认”,也即是脑与眼的认识等级提高了而已。不过我对这种构造上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巫条大厦的那件事我见过可不止一回了。不过最近没在那一带走动,现在还能不能看到就不知道了。”
“唔。我倒是经常路过那里,不过从没看到过。”
“你戴着眼睛所以看不到。”
“我想这跟眼镜没关系吧。”
干也闹别扭似的说着。
举止温和又无邪。所以这家伙很难看到这类东西。
虽说如此,飞行也好落下来也好,无聊的现象仍在持续。我想不出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所以将疑问讲了出来。
“干也。人飞在空中的理由你明白吗?”
干也像说不知道般耸耸肩,然后。
“飞行的理由也好落下来的理由也好我都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一次也没有去做过。”
理所当然地说着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2

八月末的一个夜晚,我在街上散着步。
夏末的空气中透着凉意。
最后一班电车已经过去,街上也恢复了平静。
安静,寒冷,荒凉,如同陌生的死街一般。既没有行人也没有温度的这种光景,如同一张相片般做作,让人联想到不治之症。



———病、疾患、不健全。
所有的一切,没有灯光的人家也好,有灯光的便利店也好,无不让人感到随时可能咳个不停直至倒地不起。
在那之中,青蓝色的月光将夜色如浮雕般凸现出来。
在一切都被麻醉的世界上,只有月依然活着一般,让我的眼睛异常痛楚。
———所以说,所谓不健全就是指这件事情。
离开家的时候,在浅葱色的和服外披上了一件皮夹克。
和服的袖子卷在皮夹克的袖子里,蒸烤着身体。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感觉到热。———不。
对于我来说,在最开始连冷也不存在。



即使走在这样的深夜中也能遇到人。
低着头匆匆向前走着的人。
在自动贩卖机前发呆的人。
聚集在便利店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人。
试着去考虑他们在那边做着些什么,有什么意义,但是归根到底出离他们之外的我完全不可能理解。
说到底,像我自己这样在夜里出外散步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过是在重复着过去的我的嗜好而已。
———两年前。
在快要升入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名为两仪式的我,遭遇了交通事故而被送到医院。
那是在一个雨夜所发生的事情。
我似乎被汽车撞到飞了出去。
所幸身体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既没有出血也没有骨折,可以说是很干净利落的事故。然而另一方面,伤害似乎都集中到了头部。
那之后,我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虽说身体几乎没有受到伤害但也无疑是场灾难,医院方面的工作是让我活下去,让没有意识的我的肉体拼命地活下去。
就这样在两个月前,两仪式苏醒过来。
医生们像是看到死人复活般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这也难怪,根本就没有迹象表明我会回复到这种程度。
而对于我自身,虽然没有医生们那么夸张,但也受到了某种冲击。
怎么说好呢,我无法对自身的存在进行确证。
自己至今为止的记忆变得十分奇怪。
简单来讲,就是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
这种情况与回想不起过去的事情这种记忆障害……也即是俗称的丧失记忆不同。
橙子说过,所谓记忆就是在脑中进行的铭记、保存、再生、再认这四个系统。
“铭记”是指将见到的印象作为情报写入脑中。
“保存”是指将这些情报保存起来。
“再生”是指将已保存的情报提取出来,也即是指回忆。
“再认”是指将再生的情报与之前的事实进行同一性的确认。
这四个程序中只要有一个程序出现故障就会造成记忆障害。当然,随着出现故障的程序不同记忆障害的实例也不同。
但是在我这种情况,无论哪一个程序都毫无故障地运行着。虽说对于以前的记忆没有实感,但自己的记忆与我之前接受的印象完全相同,也即是“再认”这个程序也在运行。
尽管如此,我对过去的自己没有自信。
我,没有“我为我”的实感。
纵然回想起来自己的名字是两仪式,但这只不过是别的什么人的名字。虽然我的名字毫无疑问是两仪式。
两年这样的空白,让两仪式的一切成为了“无”。
并不是指世间的评价,而是我的内部成为了“无”。我的记忆,还有我所应该拥有的性格。其间的联系被绝望地切断了。
那样一来,记忆也只不过是映像而已。只是,由于这映像我可以伪装成过去的自己。对父母也好友人也好,我能够作为他们所认识的两仪式与他们接触。
当然,现在的我就被忽略了。
这种无法忍受的窒息感让我十分苦闷。

———完全是拟态。
我完全没有在活着。

如同刚刚降生的婴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得到。但是十八年来的记忆将我放到了一个业已完成的人类的位置。
原本,应该从种种经验中得到的感情,已经作为记忆拥有了。但是我并没有亲身去体验过。即使去体验,也不过是已经认识的事情了。在那里面既没有感动,也没有活着的实感。……就如同知道底细的魔术,已经不会感到惊奇了。
就这样我在没有活着的实感的状态下,重复着像是过去的我的行为。
理由很单纯。
因为那样一来,我也许就能够找回过去的自己。
因为这样一来,我也许就能够了解在夜晚出外散步的意义。

……啊啊,是了。
这么说起来,不能说我没有爱着过去的自己吧。



发觉到自己走了很久而抬起脸来,面前是传闻中的办公区。
楼群很有礼貌地以同样高度并立在路边。临街的一面全是玻璃窗,现在只是在反射着月光。大街上并立的楼群,恍如怪人徘徊的影绘世界。
在最深处最为高大的影子,是一幢二十层高,外形如梯子般的建筑物。看来恍如细长的、一直延伸到月亮的塔。
塔的名字是巫条。
作为公寓的巫条大厦没有灯光。
房客们全都安歇了吧。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正在这时,无聊的影像映入了视网膜。
人形的剪影浮上了视界。
并不是比喻,那个少女实实在在地浮着。
风死寂下来。
夜晚空气的寒冷就夏天来说绝对是异常。
———如针般的寒意刺入了颈骨。
当然,这只是我的错觉。
“什么嘛,今天不是也在吗。”
虽然令人不快,但能够看到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传闻中的少女仿佛要去摘月亮一般飞行着。
        



俯瞰风景/



———映像是蜻蜓。忙碌地飞着。

一只蝴蝶紧随在后,但是翅膀的速度并没有因此而慢下来。蝴蝶渐渐跟不上了,在即将从视界消失的那一瞬间,无力地落了下去。
画着弧线向下落去。
如昂首的蛇般坠落的轨迹,竟极似被折断的百合。
那个身姿,充满了悲哀。
让人不禁想着即使不能走在一起,至少也要稍稍在旁陪伴。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双脚没有踏在实地上的自己,连停下来的自由也没有。



似乎有人在说话,无奈只好起身。
……眼皮十分沉重。这是睡了不足两个小时的证据。即使如此也要起身的自己是这般惹人同情,试着以这样的自我陶醉来战胜睡意。
———说句实在话,我也为自己的单纯感到困惑。
确实昨天晚上通宵完成了图纸,之后似乎就睡在了橙子小姐的房间里。
随着全身骨头喀的一声响,我从沙发上起身。确认这里果然是事务所。
将近正午的夏日阳光之中,式与橙子小姐在交谈着什么。
式倚在墙边站着,橙子小姐则翘着脚坐在酒吧椅上。
式如往常一样随随便便地穿着和服。
而橙子小姐,身穿紧身裙般毫无装饰的黑色长裤,以及崭新笔挺的白衬衫。头发不长,刚好能露出颈部。这副打扮的橙子小姐好似哪里的社长秘书。不过摘下眼镜时的眼神凶恶得难以形容,恐怕一辈子也做不了那个职业吧。
“早啊,黑桐。”
锐利的目光向我投来一瞥,啊,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了。……从橙子小姐没有戴眼镜这一点来看,恐怕是在和式谈论那方面的话题吧。
“不好意思,我似乎睡着了。”
“无聊的事就不必说明了。看就知道了。”
很干脆地丢下这句话,橙子小姐衔起一支香烟。
“醒来的话给我沏杯茶。就当是做复健运动。”
“…………?”
复健运动,是指那个让长久不动的患者做的运动吗。
为什么非得对我用这个词还真是个谜,不过橙子小姐总是这个样子,还是不问为好。
“式喝点什么?”
“我就不用了。马上就去睡了。”
这么说来,式的确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昨天晚上,我回去之后又在晚上出去散步了吧。



在事务所兼橙子小姐私室的房间之侧,有一个像是厨房的房间。
原本似乎是什么实验室,水池里并列着三个水龙头。看起来像是学校里的饮水房。其中的两个用铁丝扎起来禁止使用。理由不明。虽然橙子小姐说,很容易看清应该用哪个吧,但心情完全被搞差了所以根本没有谢意。
那么,接下来是打开咖啡机。因为每天下班前第一件事就是泡咖啡,所以现在的我拥有着即使睡着了也能泡出咖啡的优越技术。
我,黑桐干也在这里就职已经近半年了。
不对,用就职这个词可就太牵强了。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没有作为公司成立过。很清楚这一点仍然不请自来的我,完全是因为迷上了橙子小姐的作品吧。
式独自把时间停留在十七岁之后,我毫无目的地从高中毕业上了大学。
之所以上那间大学,只是由于与式的约定。
即使式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我想至少也要守住这个约定。
  但是那之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成为大学生的我不过是数着日历上的日期生活罢了。
正这般呆呆地打发日子的时候,在友人的邀请下去参观一个什么展览会,在那里发现了一具人偶。
那是最大限度逼近道德底线的作品,极其精巧的人偶。仿佛就是把一个人原封不动地停止下来的这件作品,同时也明确地提示着这是绝对不会活动的人偶。
很明显不是人,同时只能被认为是人的人型。
那是仿佛现在去吹一口气就会活过来的人。同时也是从最初就没有生命的人偶。唯有生命无法拥有,却又身处人类无法到达的境地。
我被这个二律背反所掳获。恐怕是因为那种存在方式与当时的式十分近似的缘故吧。
人偶的出展者不明。展览的小册子上也没有记载它的存在。拼命去调查的结果,那是非正式的展览品,同时其制作者在业界也是传闻中的人物。
制作者的名字是苍崎橙子。要形容她的话,可以说是一个避世的人。
虽说制作人偶是她的本职但似乎也兼做建筑物的设计。总之只要是制作东西方面的工作什么也肯做,只是从来没有接受过工作的委托。常常是自己去到对方处推销,说我要做这种东西。然后等收到定金后再开始着手制作。
应该说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呢,还是直截了当说是个怪人呢。
总之我的兴趣更浓了,最后连那个怪人的住址都调查了出来。
那是远离市中心的,既不能说是住宅区也不能说是工业区,很难讲清的住址。

不对。苍崎橙子的住所,恐怕很难用住址来形容。

用一句话来说那是废墟。
那并不是什么形容。而是在数年前景气好的时候开始动工修建,建到一半又随着景气不好而停止修建的真真正正的废弃大楼。总而言之作为建筑物的外形是有的,然而内部装修则完全没有,墙壁和地板还是裸露的水泥。
完成后应该是一幢六层建筑吧,不过现在四层以上还不存在。……高层建筑从最上层开始修建是最有效率的,这个建筑应该还是按以前的方法来修建的吧。由于建到一半便放弃了,已建好的五层地板便成了楼顶。
虽说大楼的周围建有高高的水泥墙,但是要想侵入的话并不困难。没有被附近的孩子拿来做秘密基地还真是个奇迹,相当奇特的建筑。
总而言之,这幢找不到买主的大楼似乎在最后被苍崎橙子买了下来。
现在泡咖啡的这个厨房般的房间,位于大楼的四层。二层与三层是橙子小姐的工作场所,通常我们是在这个四层相互交谈。
……那么,言归正传。
结果到最后,我与橙子小姐相识,随后从大学退学来到这里工作。
最难以置信的事情是,在这里工作竟然还有工资。
橙子小姐曾说对于人来说有两个系统和两个属性,分别是创造者和探求者,使用者和破坏者。
“干也君你没有创造者的才能呢。”
虽然说得很清楚,但最后橙子小姐不知为什么依然雇佣了我。似乎是因为我有探求者的才能。
“———太慢了黑桐。”
隔壁的房间传来催促声。
看时,咖啡机早已被黑色的液体充满了。



“昨天是第八个人了吧。社会上差不多也该注意到其中的关联性了吧。”
一边掐灭已成为灰烬的香烟,橙子小姐突兀地说道。
是指最近连续发生女高中生跳楼自杀的那个事件吧。既然今年夏天毫无断水之虞,那么橙子小姐所喜欢的悲惨话题就只剩下这个了。
“八个人……?哎,不是六个人吗?”
“在你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增加了。从六月起,平均每个月三个人。之后三天内还会再追加一个人吧。”
橙子小姐竟说着如此不讲究的话。瞟了一眼日历,八月仅剩下三天了。……仅剩,三天……?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过疑问很快就沉到意识的深处去了。
“不过据外面所说是没有关联性。自杀的女孩子们都不在同一所学校,交际关系也没有联系。不过也许是警方隐瞒了情报也说不定。”
“净说些没有根据的话。胡乱怀疑人可不是黑桐的作风。”
橙子小姐揶揄般地吊起了嘴角。没有戴眼镜的话,这个人是要多坏就有多坏的。
“……因为遗书没有被公开嘛。六个、不、是八个人吧。这样多的人里哪怕公开其中一个人的遗言之类的东西也好,但却一直没有类似的东西发表。这不就是隐瞒吗?”


“所以说,这一点就是关联性。不,说共通点更为正确。
八个人之中,大多数死亡者都有复数的目击者证明是自行跳下来的,而且她们的私生活方面也没有查出问题。既没有吸毒,也没有参与什么偏执的宗教。
似乎也没有怀疑是出于极端个人性质的,对自身的存在抱有不安而突发性的自杀。因此没有想要留下的话语。警方也不会去重视这个共同点吧。”
“……也即是说,不是遗书没有被公开,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吗?”
半信半疑地试着将这种话讲出口,橙子小姐仿佛说不一定般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吗。
在那里一定有什么矛盾。伸手取过咖啡杯,边品味那苦涩边让思维活动起来。
没有遗书是为什么呢。没有遗书的话,人是不会自行寻死的。
所谓遗书,极端讲来就是一种留恋。对于不认为死是好事的人来说在无论如何只有死一途可行之时,作为其理由所存留下来的,就是遗书。
没有遗书的自杀。
没有写遗书的必要。换句话说是对这个世界没有意见,想要干干净净的消失。这样才是完全的自杀。在所谓的完全自杀之中遗书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连死本身在我想来也不是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东西。
然而,跳楼本身就不是完全的自杀。
为人所瞩目本身就成为了遗书。难道不是为了想存留下来的事情,想暴露出来的事情而出现的行为吗。这样一来,以某种形式留下遗言也是有道理的。
那么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就连那样像是遗言的痕迹也没有的话———是有第三者将他们的遗言拿走了吗。不对,那样一来就不是自杀了。
那么是为什么。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也即是,莫非那真的是事故吗。
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寻死的念头。那样一来就没有写遗书的必要了。就好像是来到附近买东西时,不幸遇上了交通事故之类的事情。就好像是昨夜式所喃喃自语的事情。
……但是,来到附近买东西却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的理由,我却怎么也想不到。
“干也,跳楼的人到第八个就结束了。之后暂时不会出现了。”
式的话把我已失控的思绪拉了回来。
“结束了?莫非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随口反问回去。式望着远处,啊啊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看到了。飞在空中的只有八个人。”
形状姣好的细唇轻轻地说着。
“哦,在那个大厦上只有这么些人吗。式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人数呢。”
“嗯。虽然把那个家伙解决了,不过我想那些女孩还会再存留一段时间。让人不快啊。
———我说橙子。人类要是轻率地飞起来的话,最后就会迎来这种下场吗。”
“会怎么样呢。因为有个人差异所以没法说清楚,不过在过去,还没有单凭人类本身的力量就成功飞起来的尝试。飞行这个词与坠落这个词是连结在一起的。但是,被天空所迷住的人会欠缺这个事实。结果,就形成了连死后也以云层之上为目标的境况。并非落到地面,而是坠入空中。”
式像是无法接受般皱起眉来。
……式在生气。但是,在对谁生气?
“那个,不好意思。我已经跟不上话了。”
“嗯?那没什么,就是之前说的巫条大厦上的幽灵。那家伙到底是有实体的呢还是单单只是意识呢,没有实际去看过那是不清楚的。本来打算有空的时候去看看的,不过既然已经被式给杀掉了的话就没办法确认了。”
……啊啊,果然是那方面的话题吗。
没戴眼镜的橙子小姐与式在一起,大抵都是在谈论这类灵异事件。
“式看到了浮在巫条大厦上空的少女那件事你已经听说了吧。其实这件事还有下文,少女的身周似乎还有人形的东西在匆匆飞着。刚才讨论的,是从它们未能从巫条大厦离开这点来看,在那边有类似网的东西存在的可能性。”
我对于话题渐渐变得奇异和难解这一点感到很困惑。
大概是看出了我困惑的神情,橙子小姐为我做了一个简洁的概括。
“巫条大厦楼顶有一个浮在空中的人,在其身周有着已经自杀的少女们的身影。这些少女们恐怕就是幽灵吧。要说事件的话就这么一些,简单吧。”
是这样吗,姑且先点点头。

  怪谈的重点理解了,不过,似乎这一次我又是在结束之后才了解问题。从式刚才的台词来看,那个幽灵已经被式解决掉了吧。
橙子小姐和式相识有两个月了。对于这类话题我始终站在倾听解决部分的立场上。
与这两个人不同,极其普通的我也并不想同这类事件扯上关系。但是出于自身原因又无法加以无视,我想站在双方正中的立场是最好不过了。在这个世上,通常把这个称作不幸中的幸运吧。



“什么嘛,这样听起来跟三流小说一样。”
或许吧,橙子小姐同意道。
只有式的视线中渐渐孕起怒气,斜眼盯着我。
“…………?”
我莫不是做了什么让式生气的事情吗。
“哎?不过,式最初看到幽灵是在七月初吧。那么那时在巫条大厦的是四个人了。”
为了确认这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试着询问一下,不过式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八个人。从一开始飞在空中的就是八个。我说过吧,不会有八个以上的跳楼者。因为那些家伙的情形正好是相反的顺序。”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八个幽灵吗?这不就和那个什么时候听说的有未来视的那个孩子一样了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正常的。只是那里的空气十分奇怪。对了,就像热水和冷水混在一起时所感觉到的不协调一样。所以说……”
式暧昧不清的话语,被橙子小姐间不容发地接了下去。
“所以说,那里的时间是扭曲的。事件的经过并非只有一种方式。到达朽坏的距离,那才是完全不均等的。去假定名为人类的一个个体,与其个体所拥有的记忆,在朽坏的过程中存在着时间差也并非没有道理吧。
一个人死去的话其记录会消失吗?不会消失的吧?
只要还存有观测者,所有物体就没有突然消失的道理。只会向着虚无渐渐淡薄下去。
人的记忆,不,应该说是记录。其观测者并非他人而是周围的环境这种情况下,如她们这般特异的人种即使在死后也会作为幻象在街上阔步。这是被称为幽灵的现象中的一种情形。
能够看到这个幻象的,是共有此记录的一部分的人……也即死去的人的友人或血亲。式倒是个例外。
总之,虽然有‘只有记录的时间流过’这种说法,不过在那座大厦的楼顶发生的情形是被放慢了。她们生前的记录还没有追上她们本来的时间。
结果是,只有回忆还活着。
在那个场所作为幻象映出来的,恐怕是被极其缓慢地播放着的少女们的行动与事实吧。”
橙子小姐点燃了已不知是第几支的香烟。
“…………”
总而言之是纵然有什么消失了,只要有谁还记得就不会真正的消失,记住本身就是还活着,因此也会被活着的什么所目击,这个意思吧。
这完全是幻觉嘛。———不对,橙子小姐在最后把这个定义为“幻象”,也即是作为原本不应存在的东西来下的定义吧。
“理论上的说明到此为止,这样的现象本身是无害的。问题在于那家伙吧。虽然当时似乎是解决了,但本体仍存在的话还是有可能再重复类似的事情的。我可不想再当干也的护身符了。”
“同感啊。巫条雾绘的善后工作就交给我吧。你帮我送送黑桐就好。离黑桐的下班时间还有五个小时。想睡觉的话不妨用那边的地板。”
橙子小姐所指的地板,是近半年来从未打扫过,纸屑堆积得如同焚烧炉中一般的地方。
式理所当然地无视这个建议。
“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是什么。”
衔着香烟的魔术师沉吟着轻轻走近窗边。
从那里眺望着外界。
这个房间中没有电灯。室内只有从外边射入的阳光,分辨不出是午间还是夕暮。
与之相对照的是窗外明显的白昼。橙子小姐暂时无言地凝视着夏日正午的街道。
“以前,她也属于飞行的部类吧。”
香烟的烟,渐渐地同化在白色的阳光之中。
俯视窗外景色的背影。
如同渗入白光之中的海市蜃楼。
“黑桐。从高处看到的风景能联想到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将我已失神的意识拉了回来。
说到高处就是小时候登上东京塔的事情了。那时的自己想到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印象中只是兴奋地想要找到自己的家,却终于没有找到。


    “……那个,很小,是吗?”
“那是你想过头了,黑桐。”
……非常冷淡的回应。我集中精神再次试着联想其它的东西。
“……是了。几乎没有什么联想到的东西,不过我想那应该是很绮丽的。被从高处所望到的风景所压倒。”
或许是因为这个答案比刚才要认真些吧,橙子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视线依然望着窗外开始讲起来。
“从高处俯视到的景色是壮观。即使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也会觉得十分宏伟。但是呢,当一目望断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时所感受到的却不是这种冲动。
从俯瞰的视界所得到的冲动只有一个———”
冲动,说过这个词后,橙子小姐略略停顿了一下。
冲动并不是由理性或知性中所产生的情感。
我以为所谓冲动,并非是如同感想这般从自身内侧所制造出的东西,而是从外侧袭来的东西。
纵然本人有意去拒绝,却仍会突然袭来的如暴力般的认识。我们通常称之为冲动。那么,俯瞰的视界所招致的暴力又是什么呢———
“那是,遥远。
过于广阔的视界,与所居住的世界间会产生明显的隔阂。
人类只有对紧紧围绕着自身的事物感到安心。无论以多么精巧的地图来说明存在于此这个事实,到底不过是个知识罢了。对于我们来说,所谓世界只不过是能够用身体来感觉到一个范围。如果我们不去亲身站在大脑所认识的地球、国家或城市的接合点上的话,也就无法对于那个接合点产生实感。
而且在实际上,这种认识方式并没有错。
然而一旦面对过于广阔的视界的话,这种认识就会出现差异。自己的身体所能够感受到的方圆十米的空间,与自己俯视到的方圆十公里的空间。究竟哪一个是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更能给人以实感的是前者。
看吧,这里已经出现矛盾了吧。比起自己所能够体感到狭小世界,自己看到的广阔世界理应更能给予人‘所居住的世界’这个认识。但是,实际上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自己处于这个广阔世界之中的实感。
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实感总是以从自身周围取得的情报为优先而产生的东西。在这里作为知识的理性与作为经验的实感相互摩擦,很快便造成磨损,意识也便开始出现混乱。
———从这里看到的街道怎么这么小。真难想象我的家会在那个地方。那个公园是这么一个形状吗。之前都不知道那里还有那么个地方。这完全是个陌生的城镇啊。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像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一样。———过高的视点会使人禁不住涌出这样的实感。
很远的地方也好什么也好,明明即使在当前其本人也毫无疑问地站在这个城镇之中啊。”
高处就是远方。就距离这方面来讲也很容易理解。不过橙子小姐所说的应该是在精神方面吧。
“也即是说,从高处一直俯视是不好的吗?”
“如果太过度的话。自古以来天空是作为异世界被认识的。飞行这件事本身即是前往异界。不以文明来武装的话就会被异常的意识所侵染。即是说,正常的意识会发狂。如果有正常的认识来保护的话或许不会受到不良影响。例如有坚实的立足点的话就没有问题。回到地面就会回复正常。”
……这么说起来,从学校的楼顶向下看操场时,总是不禁浮现出如果跳下去的话会怎么样这一类的想法。
那当然不是认真的。
虽然一点去实行的念头都没有,那么,又为什么会浮现出明确的与死联系在一起的想法呢。
虽然橙子小姐说有个人差异,不过我想身处高处时会产生坠落的印象这一点并非罕见。
“……这个虽然是一时性的,不过也算是意识发狂吧?”
我将浮现出的感想说出口,橙子小姐只是干笑了几声。
“无论是谁都会去幻想一些禁忌的事情哟,黑桐。因为人拥有着以想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为乐的这种了不起的自慰能力。
只是,对了……现在说的这个是有点接近。重要的是只有在那个地方出现与那个地方有关的诱惑这一点。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刚刚提到的例子并不是意识发狂,只不过是理性麻痹而已。”
“橙子,话太长了。”
像是已经忍耐不住似的,式插口说道。说起来谈话似乎的确已经偏离了主题的样子。

“并不长。以起承转结来说的话不过是第二部分。”
“我只想听结的部分。没打算听你和干也聊天。”
“式……”
虽然很过分,却也是个很确实的意见。
毫不理会一言不发的我,式继续抱怨着。
“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从高处看到的风景有问题的话,那普通的视点又怎样。就连走动时,我们的视点不也总比地面要高吗。”
这个,虽然从式的态度来看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挑刺,不过这也的确说中了关键。
人的眼睛,确实存在于比地面要高的位置。那样一来所看到的风景大体上也可以算是俯瞰的一种情形。
对于式的问题,橙子表示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不过你认为是水平的地面也存在着不定的角度呢。不过算了,即使把这一点包括进去通常的视界也不会被称为俯瞰。
所谓视界并不是指眼球所捕捉到的映像,而是指大脑所理解的映像。由于我们的视界为我们的常识所保护,对于自身的高度并不会感觉到高,这已成为常识。
在其中并没有高度这个概念。
但是反过来说,人类又是无论什么样的人都生存在俯瞰的视界之中。并非是在身体方面的观测,而是在精神方面的观测。其个人差异形形色色。愈是膨大的精神愈指向高处。但是,纵然如此也不可能离脱自身所处的箱子。
人是在箱子中生活的生物,又是只能生活在箱子里的生物。是不可以拥有神明的视点的。一旦越过了这个界限,人就会成为怪物。
幻视(HYPNOS)变成了现死(THANATOS),究竟是由哪一方变成了另一方这点十分暧昧,也就无从判别结果。”
说着这些话的橙子小姐本人,现在也在俯视着下界。
立足在地面上,看着下方。
我想这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
无端地,回忆起做过的梦。
———蝴蝶在最后还是坠落了。
她如果不追随着我的话,应该会更优雅地飞着吧。
是啊,如同漂浮般挥动翅膀的话,理应会飞的更为长久一些。
但是已然知晓飞翔的蝴蝶,无法忍受漂浮着的自身的轻浮。
所以去飞翔。而不再漂浮。
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是否是这般富有诗意的人产生了怀疑。
窗边的橙子小姐把香烟丢到了外面。
“巫条大厦的动摇,也许正是她所看到的世界。式所感觉到的空气的违和感可以推测是区别箱子内外的壁。那是只能由人的意识来观测到的不连续面。”
橙子小姐的话结束了,而式也终于放松了那副不高兴的神情。
一边叹着气一边漫无目的地望向四周。
“不连续面啊。哪边是暖流哪边是寒流呢,对于你来说。”
与深刻的台词相反,式给人一种哪边都无所谓的姿态。
橙子小姐也是以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
“不用说,对于你来说是相反的吧。”
回应了这样一句话。
 楼主| 发表于 2006-10-2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颈骨喀地响起来。

身体会发抖是由于空气的寒冷呢,还是由于体内的寒冷呢。
既然无法判别就索性放在一边,两仪式悠然地向前走去。
巫条大厦中没有人的气息。
凌晨两点,只有闪烁着白光的电灯照耀着公寓的走廊。
乳色的墙壁在灯光的照耀下,一直延伸到走廊的深处。将黑暗驱散的人造光线毫无人味,比起应该被驱散的黑暗更令人不快。
式毫不迟疑地走过需要刷卡的玄关,进入电梯。
电梯之中一个人也没有。
在其内部装设有镜子,可以让乘客看到自己的身影。
镜中所映出来的,是浅葱色的和服之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革制外衣,有着懒散眼神的人。
对什么都不关心,呆滞的眼瞳。
式面对着镜中映出的自己,按下了去往顶层的按钮。
随着静静的机械音,式周围的世界在上升着。机械装置的箱子缓缓地向着楼顶而去。
这里是短暂存在的密室。现在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与式毫无关系,也无法发生关系。这种实感,稍稍浸染了那颗理应是空虚的心。
现在只有这个小小的箱子,是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世界。
门无声地开了。
方才的景象一变为无光的空间。
刚一离开只有一扇通往楼顶的门的小屋,电梯便留下式向着一层返回。
没有电灯,周围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伴随着自己的脚步声穿过小屋,式打开通向楼顶的门。

———黑暗转为了昏暗。

城镇的夜景盈满了视界。
巫条大厦的楼顶毫无特别之处。
未经铺装的水泥地板,和围住周围的铁丝网。
除了方才式所处身的小屋上方的水塔外,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东西。
楼顶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装设。
但是,存在于那里的风景是异常的。
从比起周围的建筑物还要高上十层的楼顶上所看到的夜景,与其说是绮丽不如说是令人不安。
如同登上细细的梯子顶端,向下界俯视一般。
昏暗,如同光所照耀不到的深海一般的夜之城确实是美。城镇中四处的灯光仿佛深海鱼在眨着眼。

如果说自己的视界中就是世界的全部的话。
在现在,世界确实已经陷入了沉睡。
尽管看来似乎会睡到永劫,可惜只是暂时的。
这种寂静比任何寒冷都能让心像被绞紧一般痛———。

与眼前的街道相对照一般,夜空凛冽得引人注目。
若城市是深海的话,这一边只是纯粹的黑暗。群星如撒出去的宝石般在闪烁着。
月是深穴。在夜空这个黑色画纸上,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深穴。
所以实际上那并不是反射阳光的镜子,而是能够窥视到另一侧风景的窗口———式在两仪家听到过这样的话。
曰,月为异界之门。
背对着那自神代起就孕育着魔术、女性与死亡的月,有一个人影在漂浮着。
在其周围,有八个少女在飞行。



在夜空中浮现出白色身姿的是一位女性。
如礼服般华美的白色衣裳,与长及腰部的黑发。
从装束中露出的手足纤细,更显示出这位女性的优雅。
细细的眉宇与带着冷淡的瞳,在美人中大概也可以被归类到美貌的一类。
年龄推测在二十余岁。话虽如此,能否以衡量生命的年龄来评价幽灵本身还是个疑问。
白衣的女性并不像幽灵一般不确切。极其现实地处身在这里。提到幽灵的话,恐怕应该说是以她为中心旋回在夜空中的少女们吧。
轻盈地无助地彷徨在空中的少女们,与其说在飞行不如说是在游弋。其身影也不确切,有时甚至会变成透明的。
现在,位于式的头上的是那位白衣女性,以及如保护她一般游弋在夜空中的少女们。
这一连串光景并不令人厌烦。
相反。
“哼———确实,这家伙带着魔性。”
式嘲讽一般地自语道。
这位女性的美,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秀丽的黑发,如同一根根梳理开来的绢丝般柔滑。风大起来的话,黑发飘散的身影充满了幽玄之美。
“那么,不杀掉是不行的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式的自语,她的视线向下界望过来。
比起这高达四十余米的巫条大厦楼顶还要高上四米的位置,她的视线与式仰望的视线交错起来。
没有语言的交换,就连共通的语言都没有。
式从外衣内侧抽出了短刀。刃幅六寸,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只有刃部的凶器。
从上空而来的视线笼聚起杀意。
沙的一声,白色的装束飘动起来。
女性的手流动起来,纤细的指尖指向了式。
那纤细脆弱的手足让人联想到的并不是白色。
“———骨,或是百合。”
在风死绝的夜,声音远远地在空中回响了许久。
伸出的指尖笼聚起杀意。
白色的指尖突兀地指向了式。
式的头眩晕般摇了一下。纤细的身体向前跌出一步。
只有浅浅的一步。
“——————”
头上的女性,似乎对此产生了微微的怯意。
你去飞吧,这样的暗示对这个对手不起作用。
将你在飞这种印象刷入对方的意识之中,那就不再是暗示而已达到洗脑的境界了。
无法违抗的事情。作为结果接受暗示对象真的会去实践这一点是难以置信的,然而去飞吧这样确实的实感所带来的恐惧会迫使人下意识地从楼顶逃走,这就成为了无法避开的暗示。
然而这对于式只造成了轻微的目眩。
“——————”
或许是接触得太浅了吧,女性感到讶异,并再一次尝试去暗示。
这一次更为强力。
并不是‘你去飞’这样淡薄的印象,而是‘你在飞’这样确实的印象。

但是。
在那之前,式看到了那位女性。

双足上两个,背心上一个。胸部中心略为偏左的位置上一点。———名为死的切断面确实地看到了。
想要狙击的话最好是胸部附近。那个是即死。这个女人是幻象也好什么也好,只要是活着的对手纵然是神也杀给你看。
式的右手扬起短刀。反手握住刀柄,死死狙定上空的对手。
一瞬间,式的心中再一次卷起冲动。
……飞翔。自己在飞翔。从过去就憧憬着天空。昨天也在飞翔。或许今天会飞得更高。
那是向着自由。向着安适。向着欢笑。不赶快去的话。去向哪里?去向天空?去向自由?
———那是
从现实的逃避。对天空的憧憬。重力的逆作用。双足离脱大地。无意识的飞行。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啊!
“玩笑。”
说着,式毫无做作地举起了左手。
诱惑对式没有作用。就连目眩也没有。
“那种憧憬,在我心中并不存在。由于没有活着的实感,也就不知晓生存的苦痛。
啊啊,实际上就连你的事情也无所谓的。”
———那是如歌唱般的呢喃。
式感觉不到围绕在生存这层意义周围的悲喜交加和各种束缚。
所以也就感觉不到从苦痛中解放出来的魅力。
“但是,你要把那家伙带走的话我这边会很麻烦。说起来最初那是在我这一边的,你还是还回来吧。”
空无一物的左手握住了虚空。顺势向后拉扯,女性和少女们随着那一拉缩短了与式的距离。
如同被网住的鱼群,从海水中被拉向陆地一般。
“——————!”
女性的神色变了。她拼尽全身的气力将意志叩向式。如果用相通的语言来表示的话她的哀叫恐怕是这样的。
落下去啊。
完全无视其怨嗟,式用恐怖的声音回了一句。
“是你要落下来。”
向着急速落下的女人的胸口上刺入短刀。如同切水果一般利落,被刺者只感觉到恍惚的尖锐。
没有出血。
女人在贯穿胸背的短刀的冲击下一动不动,只微微痉挛了一下。
她的遗体,被式随随便便地丢了出去。
向着铁丝网之外———夜之城的深处。
女性的身体擦过护栏,无声地落了下去。
就连坠落时黑发也没有飘动,白色的衣裳随风鼓动着溶入黑暗之中。
那就如同向深海渐渐沉去的白色的花一般。

然后式从楼顶离开了。
在头上,只余下仍飘浮在空中的少女们的身影。
        


4



胸部被刀刃刺穿的那一刻醒了过来。
惊人的冲击。能将人的胸部如此轻易地贯穿,那个孩子一定很有力量吧。
但是,那并不是狂暴的力量。
毫无多余的成分,理所当然般地贯穿了骨与骨、肉与肉的间隙。
那是,让人感到恐惧的一种体感。
舐遍全身的死的实感。
能够刺破心脏的声音、声音、声音。
对于我来说比起真实的疼痛,这种感觉要更为疼痛。
因为那是恐怖,也是无以比拟的悦乐。
背上流窜的恶寒让我几乎发狂,身体喀喀地颤抖着。
想要哭出来般的不安与孤独,对于生存的执著也在其中,我没有出声,只是在哭泣着。
既不是由于恐惧也不是由于痛楚。
而是因为连在每晚都祈祷能够活着见到次日清晨的我都从未感觉过的死的体验就在其中。
恐怕,我永远也无法从这种恶寒中逃开了吧。
相反地,我自身对这种感觉有着异乎寻常的爱恋———。



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是午后。我能感觉到从紧闭的窗户之外射入的阳光。
现在并非诊察的时间,所以是来面会的人吧。
我的病房是单人房,没有别的人。
所有的只是满得快溢出来的阳光,和从不会随风飘动的乳色窗帘,余下的只是这张床。
“打扰了。你就是巫条雾绘吧。”
来访的人似乎是女性。
以沙哑的声音打过招呼后,也不在椅子上坐下直接来到我的床边。能感觉到她站在那里俯视着我。
视线中只有冰冷的感觉。
……这个人,是可怕的人。一定是来消灭我的。
即使是这样我的内心还是充满喜悦。因为已有数年不曾有人来探视过我了。纵然是来给我做最后致命一击的死神,我也不可能把她赶出去。
“你是我的敌人呢。”
啊啊,女性点了点头。
我集中意识,努力去观察来访者的身影。
———也许是由于阳光过于强烈,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没有穿外衣,不过从那毫无褶皱的衬衣来看像是学校的老师,让我稍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件白衬衫上浓橙色的领带过于显眼,要稍微扣点分。
“你是那孩子的友人?或者说就是本人?”
“都不是,袭击你的人和被你袭击的人是友人。偏偏和不正常的家伙扯上了关系。
你也———不,说起来彼此运气都不好。”
说着,女性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什么,又很快收了回去。
“病房里禁烟啊。特别是你的肺好像也不行了。香烟也会变成剧毒。”
她很遗憾似的说道。
那么刚才那个东西香烟盒了。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香烟,不过不知为什么,很想看看这个人吸烟的样子。或许……不,一定会像穿着鳄皮凉鞋和挎着鳄皮小包的模特一般合适吧。
“不行了的地方不止是肺吧。因为在你的身体各处都能看到肿疡。在末端也开始肿说明不是一般的严重。唯一能说得上健康的就只有那头发了吧。虽说如此你竟然还能保有体力。常人的话在被病魔侵蚀到这种程度之前就死掉了。———有几年了,巫条雾绘。”
大概是问我住院的事情吧。不过,对此我无法回答。
“这个我不知道。早已不再数日子了。”
即是说那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我到死之前都无法从这里离开。
女人短短地应了一声。
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嫌恶的语调让我讨厌。我从别人那里所能得到的恩惠只有同情。而这个人就连这个也不肯给我。
“被式切断的的地方不要紧吗?说起来是从心脏的左心室刺入到大动脉的中间,二尖瓣膜那一带吧。”
用平静的声音说着很不可思议的话。我对于这话的奇妙,不禁露出一点笑意。
“奇怪的人。心脏被切开的话,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交谈了吧。”
“当然了。刚才那是在确认。”
啊啊,是吗。这个人是在确认,我是否就是被那个装束既不和风也不洋风的人给杀掉的那个人。
“但是不久总会出现影响的。式的眼睛可是很强力的。即使那是一个二重存在,很快崩坏也会到达本体。在那之前有两三件事想问你。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二重存在……那个是指,另一个我的事情吧。
“我没有见过浮在空中的你。能把其正体告诉我吗。”
“我也不明白啊。我能看到的风景只有这扇窗外的景色。但是,也许这才是不应该的。一直从这里望着外面。为四季染色的树林,以及不断更迭的入退院的人们。
即使出声也没有人听见,即使伸手出不到什么。在这间病房里,我一直苟延残喘着。一直憎恶着外面的景色。这样说来也是一种诅咒吧。”
“……嗯,巫条的血吗。你的家系是很古老的纯血种。似乎在祈祷这方面是专家,原来如此,看起来本性就是以诅咒为生。巫条这个姓,也许就是指不净的言代。”
家系。
我的家。
在我这一代已然中绝了。
因为在我入院没多久,父母和弟弟就在事故中丧生了。自那之后我的医疗费用,由一个自称是父亲友人的人负担起来。有着像和尚一般难念的名字,而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早已忘记了。
“但是,诅咒并不是能在无意识下进行的东西。到底你祈求了什么。”
……那种事情,我不明白。就连这个人也一定不会明白。
“你可曾试过一直在眺望着外面?一年又一年地,一直看到失去意识为止。
我对于外面的世界感到讨厌、憎恶甚至恐惧。一直从上面俯视着下面。就这样看着,不知何时起我的眼睛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就好像是身处那边中庭的空中,俯视着地面一般。身体和心都在这里,只有眼睛飞在空中般的感觉。但是由于我无法从这里离开,最后只能在这附近从上方向下俯视。”
“……已经将这里周边的风景记在脑中了吗。我想那样一来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够看到了。
———失去视力也是在那个时期吧?”
令人惊讶。这个人,注意到了我的视力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这件事情。
我点了点头。
“是啊。世界渐渐变成了白色,很快就什么也没有了。最初我还以为会变得一片漆黑,不过似乎不是。
眼睛能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消失了。
但是那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我的眼睛已经浮在了空中。虽然只能看到医院周围的风景,但原本我就不可能从这里离开。什么也没有改变。一切也———”

说到这里,我呛咳起来。因为像这样的讲话实在是太长了。再有,不知为什么眼睑在发热。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你的意识是在空中了。不过———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你还活着。巫条大厦的幽灵若是你的意识的话,你应该已经被式杀死了。”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
那个孩子……名字是叫式吧,为什么那个孩子能够切到我呢。
那个我明明是既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也不会被任何东西伤到。出现的名为式的孩子,完全像是面对有实体的对手般将那个我杀害了。
“回答我。巫条大厦的你,是真正的巫条雾绘吗。”
“巫条大厦的我并不是我。一直看着天空的我,以及处身天空的我。那个我,已经飞到我所看不到的地方去了。我被自己放弃在这里了。”
女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第一次,这个人让我看到了像是感情的东西。
“人格分成了两个———看来不是啊。有人给予了在一开始只有一个人的你另一个容器。
……以一个人格来操纵两个身体吗。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
要说起来的话也许正是这样。
我,抛弃了在这里的我而去俯视着这个城镇。然而无论哪个我也不可能站在地上,只能浮着。与窗外的世界相隔绝的我,无论怎样期望也不可能突破这层阻隔。
虽然有种种分别,最后我们还是相互维系在一起的吧。
“———我明白了。不过,为什么你不能只通过幻视外面的世界得到满足呢。我想你没有必要让她们也坠楼的。”
她们———啊啊,那些让人羡慕的女孩子们。那些孩子们确实令人惋惜。不过,我什么也没有做。因为那些孩子们只是自行落下去的。
“巫条大厦的你接近于意识体。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吧?那些少女们一开始就在在飞翔吧?那无论是只存在于梦境中的印象也好,具有实际的飞行能力也好。
非梦游病患者的梦游飞行者并不少,不过问题并不在这里。为什么呢。那是因为这类人通常不在无意识中就表现不出症状,一旦处于无意识状态就会毫无恶意地飞行,正常时则连想都没想过要飞起来。
而她们即使在这类人之中也是特别的。
虽然不是彼得潘,但在幼年时期特别容易浮起来。有一两人或许还实际飞行过,不过大多数还只是在意识中飞行过,应该是只有做过那种梦的感觉。
而你给予了这种意识。将她们无意识下的这种印象拉回现实中来。
结果是,她们知道了自己在飞这个事实。啊啊,当然也是在飞。不过那是在无意识下的情况。人以单体来飞行是很难的。没有扫帚的话我也飞不起来。
有意识的飞行成功率仅有三成。少女们理所当然地飞着,也理所当然地坠落。”
是啊。那些孩子们在我周围飞着。我想和她们成为朋友。但是她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想鱼一般漂在那里。
我很快就注意到那只是因为没有意识。我以为如果唤起她们的意识的话她们就会注意到我的。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
“很冷吗,你在颤抖呢。”
女人的声音一如方才,塑料般地缺乏机质。我抱起无法止住恶寒的背脊。
“再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憧憬天空。明明憎恨着外面的世界。”
那个,大概是———
“因为天空,是没有边际的。
我想如果去到任何地方,向着任何地方飞行的话,总会找到我所不讨厌的世界吧。”
那个声音问我,是否找到了。
我无法止住恶寒。身体像被谁摇动着一般颤抖着,眼睑更热了。
我点点头。
“———每夜,入睡之前我都在害怕着次日清晨能否会醒来。害怕着明天还能否活着。即使入睡,我也很清楚自己不会有再醒过来的体力。
我那如同走钢丝般的日子里,只有对死亡的恐惧。但是相反的,正因为如此才会有活着的实感。
我空虚的日子里,只有死亡的味道。但为了活下去,只有去依赖那死亡的味道。
因为普通的我不过是蜕下的空壳。只有在与死亡直面的瞬间,才能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是了。所以我比起生存来,更加焦急地期待着死亡。
能飞到任何地方。能去向任何地方。
———正是为此。
“把我那里的孩子带走,是为了做你的旅伴吗。”

“不。那时我还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还执著于生存,想要活着飞翔。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做到才是。”
“……式和你很相近啊。选择黑桐的话还有救。从他人那里追求自己所欠缺的生的实感,总之,那也并不是坏事。”
黑桐。是啊,那个名为式的孩子为了取回他才找到我这里。他的救主对我来说也是决定性的死神。
不过,我并不后悔。
“那个人,还是个孩子。无论何时总是望着天空。无论何时总是那么正直。所以我才会以为,他无论何处都能够到达。
———我,想让他来带领我。”
眼睑在发热。虽然不是很明白,我大概是在哭泣。
并不是因为悲伤———能够和他在一起去到任何地方的话,那是何等的幸福啊。
因为是无法实现的事情,因为是无法实现的梦,所以看来是那么美,让我的眼睛湿润起来———。
那是这数年来我所见到的,唯一的幻想。
“但是黑桐对于天空并没有兴趣。……憧憬天空的人反而无法接近天空,吗。真讽刺呢。”
“是呢。我听说人总是拥有着许多没有必要的东西。我只是在漂浮。不能飞行,只能漂浮着。”
眼睑上的热消退了。大概这之后再不会发生第二次了吧。
因为现在支配着我的,只有在背上流窜的恶寒。
“打扰你了。这是最后的问题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被式伤到的地方我也可以为你治疗。”
我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女人似乎微微皱了皱眉。
“……是吗。逃走有两种。没有目的的逃走,以及有目的的逃走。
一般来说前者被称为漂浮,后者被称为飞行。
你的俯瞰风景属于哪一种,是你自身决定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怀着罪的意识作出选择的话,那可就错了。因为我们并不是背负着罪来选择道路,而是应该背负起所选择的道路上的罪。”
然后那个女人就离开了。
到最后也没有留下名字,不过我也知道那没有必要。
……她无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会选择的道路。因为我没有飞行,而只是漂浮着。
因为我太懦弱,不可能做到那个人所说的那样。
所以,我无法胜过那个诱惑。
那时———心脏被贯穿的瞬间所感觉到的闪光。
直至压倒性的死的奔流与生的鼓动。
我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还是残存着如此单纯且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死。
让背骨冻住的那份恐怖。
与倾尽所有的死相碰撞,必然会感受到生的喜悦。
为了我至今为止所轻蔑的,我生命的全部。
然而恐怕不可能再迎来如那一夜般的死了。
如此鲜烈的末日,恐怕已经无法指望了。如针一般,如剑一般,如雷一般贯穿我的死。
然而我想要尽量接近这个境地。虽然没有想好,不过对于我来说还有数日的时间,不要紧的。
而且,只有方法已经决定了。
虽然不值得一说,但是我想自己的结末,无疑是要在俯瞰之中坠落而死。
太阳落下去了,我们离开了橙子小姐废弃大楼。式的公寓在这附近,但是我的公寓离这里还有二十分钟电车的距离。
或许是睡眠不足,式迈着不稳的脚步,不过还是能和我并肩走在一起。
“自杀是正确的吗,干也。”
突然地,式问起这种事情。
“……嗯,是怎么样呢。比如说我感染了一个不得了的病毒,只要活着东京的所有人都会死。我死了就能够拯救大家的话,我恐怕会选择自杀的。”
“那是什么嘛。那样不可能的事情怎么能当例子。”
“没什么不可以吧。不过,我想那也是因为我的懦弱。因为没有在与东京市民全体为敌的情形下生存下去的勇气,所以才自杀的。这样比较轻松。一时的勇气,与不得不持续到永久的勇气。哪一边比较痛苦很明显吧。
虽然是极端的想法,我认为死就是一种撒娇。无论其所作出的决断是怎样的。不过也有对于当事者本身无论如何也想要逃避的情形吧。那样也就无法否定,也无法反驳。因为我也只是一个懦弱的人而已。”
……不过,在刚才的例子中选择牺牲自己,这种行为大概会被评价为英雄吧。
不过,不对。无论是正确也好崇高也好,选择死亡是愚蠢的。即使我们造成了如何重大的失误,不为了纠正这失误而活下去是不行的。不但要活下去,而且必定要接受自己的所为所造成的结果。
这是需要莫大勇气来做到的事情。我并不以为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没有把这么冠冕堂皇的话说出口。
“……这个嘛,总之,各人有各自的情形不是吗。”
用这种不彻底的话来作总结,式向我投来讶异的目光。
“不过,你是不同的。”
式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说道。那是纵然听来冷淡,却有着暖人之处的话语。
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暂时无言地走在街上。
大路上的喧嚣近了。
那是在华丽的街灯间来来往往的汽车所发出的扰人灯光及引擎音。还有漫溢的人浪和各种各样的声音。
走过大路的百货公司群,不远就是车站。
忽然,式停住了脚步。
“干也,今天住下来吧。”
“啊?什么意思啊,太突然了。”
式不耐烦似的拉起我的手。
……确实由于式的公寓就在附近对我来说住下比较轻松,不过考虑到道德因素就这么答应下来还是让人不禁有点犹豫。
“不必了吧,你的房间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去了也很无聊。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当然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因为不会有什么事情,式也就没有反击的机会。……虽然我这么想,不过式用一种似乎我做错了事似的眼神看着我反驳道。
“草莓冰淇淋。”
“啊?”
“哈根达斯的草莓冰淇淋,两个。你前一段时间买的,一直放着。给我解决掉。”
“……说起来,有这样的事情吗。”
有了有了。
在去式的公寓的途中,因为太热而买的礼物。不过,自己怎么会买这种东西呢。现在明明已经是九月了。
算了,这种小事怎么都好。反正现在似乎只能听式的话了。不过,不稍微反击一下总觉得有些不快。
对于式来说,有着只要一说出那个来就会生着气沉默下来的弱点。
其实那原本是黑桐干也从内心发出的一个请求,不过式始终不肯答应下来。
“没办法啊,今天就住下来吧。不过呢,式。”
向着疑惑地转过脸来的式,我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不应该说解决掉吧。这种说话方式无论如何得给我改过来。你可是女孩子啊。”
“——————”
式对女孩子这个单词有所反应。
式生气一般别过脸去,口中嘀咕着。
“烦死了,这是我的自由。”



俯瞰风景/




那一天,选择了大路作为归途。
对于自己是很鲜见的,单是心血来潮而已。
在见惯的建筑群间呆呆地走着,不多时有人落了下来。
没有太多机会听到的,啪嚓这样一声。
很明显是从楼顶落下来并死去。
朱色在柏油路上流淌开来。
其中仍保有原形的是长长的黑发。
以及纤细的,让人联想到白色的脆弱手足。
之后是已无容貌,破碎的脸。
这一连串映像,让人不禁幻想到被挟入古老的书本,化为其中一页的压花。

我很清楚那个人是谁。
睡眠(HYPNOS),终归是要回归于现实(THANATOS)的。
无视聚集起来的人群继续走着,鲜花从后面跟了上来。
“橙子小姐,刚才那是跳楼自杀吧。”
“啊啊,似乎是呢。”
……暧昧的回答。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无论其当事者的决意为何,自杀只能作为自杀被接受。
她最后的意志既不是飞行也不是浮游,且与坠落这个单词相缠络。存在与其中的只有空虚。没有理由会引起我的兴趣。
“听说去年发生过很多这种事情,莫不是再次流行起来了?不过,我对于自行决定死亡的人的心情不是很了解呢。
———橙子小姐你了解吗?”
再次暧昧地点了点头。
仰望着天空,如同眺望着不存在的幻影般回答道。
“自杀没有理由。只是今天没有飞起来罢了。”



———1995年4月
我与她相遇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10-2 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杀人考察(前)
  



/1

今夜也出外散步了。
已至夏末,天气凉爽起来,冷冷的风让人感觉到秋天的气息。
“式大小姐。今晚也请尽早归来。”
向着正在玄关口穿鞋的我,负责照管我起居的秋隆规劝道。
无视他那无意义、且没有抑扬的声音,我离开了玄关。
越过宅邸的庭院,出到大门之外。
宅邸前面没有灯光。
周围是黑暗。既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的深夜。日期恰是由八月三十一日转为九月一日的午夜零时。
微风吹过,宅邸外围的竹林沙沙地响起来。

———心中翻涌起一种可厌的感觉。

在这种会唤起极度不安的寂静中散步,是拥有式这个名字的我唯一的娱乐。
夜深起来,黑暗也随之浓郁起来。
走在无人的街上,是因为自己想要独处。还是因为想让自己以为自己在独处呢。
……无论哪一种都是没有意义的自问。明明无论怎么想我现在都是在独处。

———在大路上走厌了,便转入了小巷里。

我今年十六岁。
要说学历的话是高中一年级,就读于一所普普通通的私立中学。
反正将来我只能留在宅邸里。那么学历也就没有了意义。这样的话选择距离上比较近的学校,缩短上下学的时间这种做法我认为比较有效率。
但是,也许就是失败在这一点上。

———小巷比起大路来还要黑暗。只有一盏在神经质地明灭不停的街灯。

忽然想起了某人的容貌。
我不禁咬起牙来。
最近,我常常感到焦躁。就连像这样在夜里散步时,也会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个男人。
即使成为了高中生我周围的环境也没有变化。身边是同级生也好上级生也好,一概不与我亲近。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大概是因为我很容易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在态度上吧。
我极度的厌恶人类。从孩提时起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他们产生好感。同时由于无法否认自己也是人类这一事实,于是连自己也厌恶起来。
正是因为这样,我并不是一个能够让人感到亲切的交谈对象。
……虽然说不至于因为厌恶就去憎恨,不过周围的人似乎都是这么理解的。我的这种特质在学校里传播开来,不到一个月就没有了愿意和我扯上关系的人。
正好我比较喜欢清静的环境,周围的反感很自然地为我造就了这种理想的环境。
然而,理想并不等同于完美。
同级生中只有一个学生,将两仪式作为友人来对待。有着如同法国诗人般的名字的这个人,对我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麻烦。
是的。
确实是个麻烦。
———远处的街灯下出现了一个人影。
……不由得想起了那家伙毫无戒备的笑容。
———人影的举动总觉得可疑。
……想要跟在后面。在这种时候,为什么。
———不知为何,我尾随人影而行。
……莫非我还记得那种凶暴的亢奋?



深深的小巷的尽头处,已然成为了异世界。
无法继续前进的尽头,已不再是路而拥有了密室的机能。
被周围建筑物的墙壁所围出的狭窄的路,是连白昼的阳光都无法介入的空间。在这个可以被称为街的死角的间隙中应该住有一个流浪汉。
现在则没有了人。
已然褪色的左右墙壁被刷上一层新漆。
已不能称之为路的狭窄小径如同泥泞一般。
任何时候都在弥漫的腐烂水果味道,已经被另外一种更为浓重的味道所污染。
如果是在远远的地方发生的事件还可以旁观,但像现在一样发生在自己居住的城市里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学生们都在天黑以前回家,不止女生,连男生都结伴放学。
夜里一过九点就有警官开始巡视,以致最近很难在夜里散步。
“……四个人……”
自语道。
那四个光景,对于我。
“两仪同学。”
突然被人叫住。
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身后是一位素未谋面的男子。
那是一名身穿青色的斜纹布长裤及白色的衬衫,看起来很安分的人。多半是上级生吧。
“是,有事吗?”
“啊哈,请别用这么可怕的目光盯着我。你在找黑桐君吗?”
浮现出好似伪装出来的笑容,这个男子说着如此愚蠢的事情。
“我正准备回家。与黑桐君没有关系。”
“是吗?那可就不对了,你自己不也知道吗。所以现在才会这么焦躁。可不能总是像这样顶撞他人哟。欺凌别人很快乐,所以是会成为习惯的。啊哈哈,不过四次就有点过分了吧。”
“———哎?”
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个男子浮现出好似伪装出的———不,很明显就是伪装出的微笑。
似乎很满足———与我很相似。
“最后想要试着和你说几句话。这个愿望也实现了,所以呢,再见了。”
看来像是上级生的男子迈着很响的步子渐渐走远了。我并没有目送他的离去,径直走向鞋箱。
换过鞋子出到外边,只有雨在迎接着我。
而理应来迎接我的秋隆却不见人影。
由于下雨会把和服弄湿,因此秋隆总会来接送我,不过今天似乎迟到了。
再把鞋换回去太麻烦了,便在楼梯附近避雨。
薄纱一般的雨笼罩着校园。
由于十二月的寒冷,呼吸也被冻成了白雾。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注意到时,黑桐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这里有伞哦。”
像中国人一样的发音。
“不用了,会有人来接我的。黑桐君请早点回去吧。”
“再过一会儿就回去了。我想在那之前在这里待一会儿,不要紧吧。”
我没有回答。
他点点头,靠在水泥墙前。
我现在并没有与黑桐讲话的心情。也不准备回应他的一切问题。所以他是否在这里与我没有关系。
我只是在雨中等待着。
难以置信的寂静。只有雨声传来。
黑桐并没有讲话。
倚靠在墙壁前,很满足似的闭着眼睛。虽然很讶异他是否睡着了,不过却听到他哼唱着短短的诗歌。或许是流行歌曲吧。这一点更让我讶异。
在之后试着问过秋隆,那是一首名为思念在雨中的名曲。无疑是流行歌曲。
黑桐并没有讲话。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两个人处在如此近的距离却没有彼此交谈实在让人沉不住气。
这种窘迫的状况,我并不认为痛苦而只是沉默。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这种沉默会如此温暖。
但是突然间害怕起来。
因为直感到这样下去那家伙就会出来。
“———黑桐君!”
“什么!?”
下意识地叫起来,他吃惊地离开了墙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凝望过来的双眼中,映着我的身影。
大概,就在这一刻。
我是第一次看着这个名为黑桐干也的人。
这并不是观察。
他现在仍然残留有少年的容貌,面部轮廓柔和。大大的眼睛温和且无垢。像是表达他性格般的发型十分自然,既没有染发也没有用发胶固定。
黑框的眼镜,现在恐怕连小学生都不肯戴。
毫无修饰的服装,上下全是黑色。这种颜色上的统一,说起来要算是黑桐干也唯一的修饰了吧。
忽然想到。
……像这样一个好少年,为什么会在意我这样的人呢。
“……至今为止……”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
“刚才,你在哪里?”
“来这里之前是在学生会室。因为有一个前辈要退学,所以开了一个送别会。是名为白纯里绪的人,十分出人意料呢。虽然是很安分的人,不过因为找到了想做的事情,所以便提交了退学申请。”
白纯,里绪。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不过这也看出连这种会都被叫去参加的黑桐交际有多广。在同级生看来他只像个友人,不过在上级生的女生之间也有那么一点人气。
“我也约过式的吧。昨天临分手的时候明明说过的,但你根本没在学生会室露面。去教室找你也不见人影。”
确实在昨天,他对我说过这样的事情。
不过,那种会我去了也只会扫兴。我以为黑桐的邀请只是一般的社交辞令罢了。
“……真意外。那个,竟然是认真的。”
“那不是当然的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黑桐生气了。
我想那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言行被无视,而只是针对我那无聊的想法吧。
我对此只会感到反感。因为,这是我至今为止从未体验过的未知。
我在此之后陷入了沉默。像今天这样焦急盼望秋隆来迎接的日子我想不会再有了。
不久,迎接的车来到了校门前,我便与黑桐分手了。



入夜时分雨停了。
式披上红色的皮夹克出到外面。
头上是斑驳的天空。从深穴一般的云中,时而可窥见月影。
街上便衣的警察在忙碌地巡视着。如果遇上了十分麻烦,所以今天向着河滩走去。
被雨打湿的地面,反射着街灯的光。
如同蛞蝓爬过的痕迹般闪亮着。
远远传来电车的声音。
从轰然作响的车轮声判断,似乎是在高架桥附近。横断河流的桥,不是用来渡人而是电车专用的。
———在那边发现了人影。
蹒跚地,缓慢地,式走向了高架桥。

电车又一次经过。这恐怕是最后一班了吧。

比先前听到的声音要响不知多少倍的轰鸣在周围回响。声音仿佛是往狭小的箱子中塞进棉花般地沉重。对于这种重压,式下意识地掩住了双耳。
电车过去以后,高架桥之下骤然恢复了平静。
没有街灯,连月光也照耀不到的桥下的空间无比黑暗。
出于这黑暗的恩惠。
现在,就连染满河滩的红色也暗了下来。
这里是第五个杀人现场。
望过无秩序地生长着的杂草,尸体看来竟似一朵花一般。
以被切开的面部为中心,双手双脚被放置成四片花瓣的形状。
与头部一样被切开的手足从关节处扭曲,更强调了花的形状。……说起来有些遗憾的是,比起花来更像是一个卍字。
草原之中,人造的花被弃置着。
由于喷溅出来的血,这朵花是红色的。
———渐渐地熟练起来了。
这就是,她所抱有的感想。
咽下一口唾沫,才发现喉咙已极其干燥。
是紧张吗,又或是因为兴奋呢———喉咙的干渴已经化为燥热。
在这里面,只是,充满着死亡。
式的唇无声地扭曲成笑的形状。
她强抑着内心的法悦,只是一直凝视着尸体。
因为只有在这个瞬间,才对自己的生存怀有强烈的实感。
  



/3

两仪家的继承人,有着在每月初与代师傅进行剑道比试的惯例。
在很久以前,由于两仪家的当主不喜欢从别的流派招揽剑士,便在自家兴建道场且创制了自成一派的剑术。
这个规矩一直传承到了现代,并且连我这个女流之辈也不得不舞刀弄枪。
我被父亲以明显的实力差和体力差击败之后,独自离开了道场。
从道场到本馆有相当的距离,用高中的校舍来形容的话差不多是体育馆与教学楼间的距离。
我走在发不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点也不可爱的木板铺就的走廊上。
秋隆等在途中。
身为佣人的秋隆比我要大上十岁。大概是在等着服侍我换下浸了汗的衣物吧。
“您辛苦了。父亲大人近况如何?”
“和往常一样。下去吧,秋隆。换衣服什么的自己能做。你也是,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我专属的吧。去服侍我哥哥要好一些。反正最后继承家业的是男人。”
面对我不合身份的语气,秋隆微笑起来。
“并非如此,两仪家的继承人非大小姐莫属。因为大少爷并没有继承那种素质。”
“———那种东西,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我这般避开秋隆返回了本馆。
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叹了口气脱下内衣。
向镜中投去一瞥。
……身处在其中的,是女性的身体。
眉毛描粗了眼神又凶恶,单是看脸的话也并非不会被看成男人。
然而只有身体无法瞒住任何人。随着年月成长起来的女性的肉体,式且不说,织可是渐渐感到了自暴自弃。
“我,要是生为男性就好了。”
并非向着什么人,独自说起话来。
不———交谈的对象还是有的。在我之中,还有名为织的另一个人格。
两仪家通常为孩子准备两个名字,发音相同而书写相异。


阳性,作为男性的名字。以及。
阴性,作为女性的名字。
因为我作为女性而出生,所以是式。如果作为男性而出生的话,就会被命名为织。
要说为什么会有这样事情,那是因为据说两仪家的子孙会以极高的确率在出生前罹患解离性同一性障害症———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双重人格。
换句话讲,就是我这样的人。
两仪的血中有着超越者的遗传。父亲这样说过。同时那也是一种诅咒。
……确实是诅咒。这种东西在我来看,哪能称得上是超越者,简直就是异常者。
也许是一种幸运吧,最近几代人里除了我以外没有拥有这种症状的继承人。理由非常单纯,因为那些人在成人之前全部进了精神病院。
一个身体中存在两个人格这个事实,危险程度并非仅有这么低。现实与现实间的境界模糊起来,最终导致自杀的例子也并不罕见。
在这些人之中,我是在毫无发疯的迹象中成长起来的。
或许是因为我与织之间从不在意彼此,相互无视地生活的缘故吧。
肉体的所有权绝对性地存在于我这边。
织始终不过是我之中的代理人格。正好像刚才,剑道的练习比较适合有攻击性的男性人格因此就交给了织去做。
细想起来,我与织几乎同时存在着。
这与世上通常所说双重人格不同。我既是式也是织。只是,决定权在我手里。
父亲很高兴。在自己这一代两仪家出现了正统的继承人。
正是出于这个理由,我身为女性却代替哥哥成为了两仪家的继承人。
这样也好。给我的东西就收下来。
我想,大概自己会一直这样平稳地送走这不平常的生活吧。
并且我也理解到只能如此送走自己的生活。
———是的。
纵然织是从杀人行为中获得愉悦的杀人鬼,我也无法令他消失。
因为在自己的身体内养着シキ的我,到最后也不过是和他一样的シキ罢了。

  


杀人考察(前)/

1

“干也,听说你在和式交往,是真的吗?”
对于学人的这个问题,我差点把口中的咖啡牛奶喷出来。
一边咳嗽一边看看周围。
所幸午休时的教室十分喧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学人刚才的惊人之语。
“学人,你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试探着问道,学人则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1—C的黑桐迷上了两仪,这个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不知道的只有当事人吧。”
对于学人的恶作剧似的表情,我想自己应该是皱起了眉。
与式相识已经有八个月了。季节也到了迫近冬季的十一月。
……不过确实,我想从自己的态度来看会被认为是在交往也并不奇怪。
“学人,这可是个误会。我和式只是普通的朋友。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了。”
“是吗?”
被柔道部所期待的一年生,脸上坚实的肌肉扭出了一个捉弄人的表情。
与学人这个名字相反,满身肌肉的一年生,是我从小学起就结识的友人。或许会凭着经验从我的话中判断出我没有说谎吧。
“这不是都称呼上名字了吗。你要敢说和那个两仪只是同班同学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我说啊,那是式本人不愿意的。之前曾叫过她两仪同学,没想到反而被她狠瞪。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式绝对有这种素质。
所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被别人称呼名字。还说要称呼的话叫‘你’就好了。可是我又不喜欢那样,作为妥协便称呼她为‘式同学’,不过就连这也不行最后便成了‘式’。如何,这个无聊的真相。”
把四月份的事情回忆起来喋喋不休地这么一说,学人似乎也觉得无聊。
“原来如此啊。还真是没有什么情趣的事情。”
很遗憾似的,学人发着牢骚。……到底在期待什么啊,这家伙。
“那么上周楼梯口的那件事也是什么都没发生了。可恶,来1—C这么偏僻的地方还真是来错了。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在自己教室里吃面包了。”
“……等一下。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我才说已经出了名嘛。上周六你和两仪在鞋箱前避雨这件事在今天早上就传开了。对方可是两仪啊,所以就算这件事很无聊也会成为谈资。”
我仰天叹了口气。祈祷这种事情至少不要传到式的耳中。



“这里可是升学校。稍微有些压力呢。”
“前辈的说法是就职率不错。”
……话题渐渐转向追究这所私立高中的存在方式这方面。
“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管怎样那可是两仪啊,你这家伙。再怎么看你们也挺投缘的。”
忽然想起前辈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前辈的意见是说我应该与更文静些的女孩子交往。不过我想现在这句话的含义也是相同的吧。
……不知为什么,感到格外生气。
“式可不是什么可怕的女孩子。”
不觉提高了声音。
学人笑了起来。……那是看到别人露出马脚后的那种露骨的笑。
“你刚才说和谁除了朋友以外没有别的关系啊。是那个可怕的女人吧,毫无疑问了。连那种事都慌慌张张地辩白,还需要其它证据吗?”
他说的可怕,是指刚强的意思吧。
大概就是像他所说的一样吧,对学人的话一直点头以致成了习惯。
“你说的我也明白啦。”
“那么那家伙又好在哪儿了,说来听听。”
……学人说话还真是毫无顾虑。
确实式是一个美人。
然而她能够吸引我,并不是因为这一点。
式总是让我觉得她受着伤。
实际上一直在为了避免受到伤害而努力着,却一直也无法摆脱受伤的危险。
我无法置之不理。
我不想看到那孩子受伤的样子。
“只是学人你不知道罢了。式也有可爱的地方。……对了,要用动物来比喻的话她就像兔子一样可爱。”
……话刚一说出口,就感到一丝后悔。
“别说傻话了,那家伙应该是猫科动物,或是猛禽一类的。兔子可差太远了。两仪要是感到寂寞的话可是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学人大笑起来。
不过,我想式桀骜不驯的地方远远看来的确是这种感觉。
……算了,如果说那是我一个人的错觉的话,那就让我继续错下去吧。
“够了。反正以后再也不和学人谈论一切关于女孩子的话题了。”
扔下这么一句决绝的话,学人赶紧抱歉抱歉地认了错。
“也许会意外地像兔子呢。”
“学人。这么露骨的附和我可不会高兴。”
“不是那样的。我想起来兔子也并非无害呢。在这世上,可是有运气不好的话一下子就把头给切下来的兔子。”
他说得很认真,让我不禁咳嗽起来。
“什么嘛,那可是相当荒唐的兔子。”
学人也点点头。
“的确荒唐。这是某个电子游戏里的事情。”
  



2

第二学期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自己的书桌中出现了一封信。不,这件事情本身并非不可思议。问题在于发信人和内容,直截了当地说是式给我的约会邀请。
那是邀请我在明天的假日里一起出去玩的信,写得像恐吓信一样。我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不知为什么怀着被命令切腹的武士般的心情等到了天亮。



“哟,黑桐。”
式到达后的第一声就是这样。
会合的地方是有狗的铜像的车站前。来到这里的式的服装……枯叶色的和服外加鲜红的皮夹克,在被这身打扮吓到之前,我先对她的说话方式吃了一惊。
“久等了。不好意思啊,甩掉秋隆费了不少麻烦。”
她极其当然似的流利地说着。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式,竟使用着男人的语气。
我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只能再次确认她的样子。
式的样子并没有变化。
也许是出于凛凛的背影和举止,身形纤细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迫力……可以说是雅致。如同跃动的活人偶般充满不平衡感。顺带一提,活人偶与机关人偶不同,只有外表被精巧地制作出来。
“什么嘛,不过迟到了一个小时就生气了吗。你的气度还真是意外地小呢。”
黑色的眼瞳偷偷地窥视着我。
胡乱剪短的,俏丽的黑发。
小小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无不有着流畅的轮廓。
墨一般流动的眼睛里,映着黑桐干也的身影的同时也像在凝视着更遥远的地方。
……想起来。从初次相遇的那个雪日起,我便迷恋上了这双定定地凝视着远方的眼睛。
“这个……你是式,对吧。”
式笑起来。嘴角扬了起来,颇有些目中无人的神情。
“那你还能以为是谁。别为这种事情浪费时间。好了,带我走吧。要去哪里就交给黑桐你了。”
说着,式强拉着我的手腕走起来。
……虽然说了交给黑桐你了这种话,不过到最后还是她在带路,头脑开始混乱的我也并没有注意。

总之是在各处走走。
式并没有买东西,只是在商业区里巡视各个商店的商品,看够了就到下一家去。
去电影院或咖啡吧休息一下的提议被驳回了。……确实,我也认为和现在的式一起去那种地方很无聊。
式说了很多话。
也许是我搞错了,她现在的精神十分高昂。可以说是兴奋的状态。所巡视的商店大部分是西式服装店,不过由于全部是女性专卖店让我觉得有点尴尬。
花四个小时征服了四条商业街后到底是累了,式提议去吃点东西。东奔西走了一阵,最后选择了一家快餐店。
刚坐下来式就把外套脱了。
身着不合时宜的和服,式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目,不过她本人似乎完全不在意。
下定了决心,我开始追问起从刚才就一直在意的问题。
“式。你平时就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在我的情况下是这样啦。不过说话方式没有什么意义吧。这么说起来,黑桐你不是也很奇怪吗。”
式专心地吃着味道不怎么样的汉堡。
“算了,这种事情至今为止还未曾有过。今天可是第一次试着出现在表层哟。因为之前与式并没有什么分歧所以也就保持沉默。”
……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是呢……简单来讲就是双重人格吧。
我是织,平时的那个是式。织是编织得织。
只是我和式并非不同的人。两仪式一直是一个人。我与式的区别,仅仅在于对事物的优先顺序上。我想只是在给喜欢的东西排序时才会产生分歧。”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蘸水在纸巾上写字。
细白的手指,写出了与织与式的发音都相同的那两个字。
“我想要和黑桐说话。仅此而已。对于式来说这不是最想做的事情,所以就由我来代替她做。明白吗”
“怎么说呢,你说的这些事情,大概明白吧。”
满是疑虑地回答道。
不过,她所说的事情相当地有实感。
因为若以双重人格来解释,那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早在入学之前就与式见过面。不过她却说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
当时我还以为她讨厌我了,这样一来就可以接受了。
不对,比起那种事情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经过了这大半天,她确实不是式以外的任何人。就像式……不对,是织所说只是语气不同,其行动本身与式是相同的。就连从说话方式中所感觉到的违和感,到现在为止也几乎意识不到了。
“不过,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
“因为似乎已经隐瞒不下去了。”
式若无其事的喝起果汁来。
她衔起了吸管,又很快放开。式并不喜欢冷饮。
“坦白说呢,我是近似于式的破坏冲动一类的东西。那是最想去实践的感情。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实践的对象出现。因为两仪式对任何人都不关心。”
织淡淡地说道。
被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我连动都不能动。
“啊啊,不过放心吧。像现在这样说着话的既是我也是式。这不过是通过我把式的意见表达出来而已,所以不会发疯的。我也说过,只是语气不同。
……不过也是,在这方面我和那家伙毕竟存在着分歧呢。我所说的话你就听一半吧。”
“……所谓的分歧……那个,是指你和式之间有过争执吗?”
“我说你啊。怎么可能跟自己发生争执呢。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那也是双方都认可的事情。所以相互之间并没有抱怨。
再怎么焦急肉体的使用权是属于式的。我能够像现在这样和黑桐你见面,也是因为式认为见见也好。……不过呢,说出这种话来也只会在事后反省。见见黑桐也好,这可不是式所能说出来的台词吧。”
是这样呢,我不失时机地点了点头。
织笑了起来。
“我呢,很中意你的这种地方。不过式则很讨厌。所谓的分歧,就是指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是指什么事情啊。
式讨厌我不假思索的地方吗。
还是说,认为这样也好的式其实是讨厌我的。
明明没有确证,我却感觉到应该是后者。
“那么说明结束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织很突然地站起身,披上了外衣。
“说起来的话确实是那样的。孩提时代中并没有怀疑。确实无条件地喜欢着所有人,也以为被别人喜欢是理所当然的。所害怕的东西是鬼怪。其实到现在才知道最可怕的明明是人类。”
的确,织也在点头。
“不过呢,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无知是非常必要的,黑桐。因为在孩提时代只看得到自己,所以无论他人怀有何种恶意也察觉不到。虽然是错误的,但无论是谁感受到被爱的实感后,便能够温柔地对待任何人。
因为人,只能表现出自己拥有的感情。”
夕阳的红色,染上了式的侧脸。
在此时———我无法判断出她是式或是织。
而且,去判断也毫无意义。因为无论她是谁,方才的话都是两仪式的独白。
“然而我不一样。从出生那一刻起,便知道了他人的存在。
式由于自身之内包含着织,因而知道了他人的存在。由于存在着自己之外的人,考虑过种种事情之后,便知道了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自己。
孩提时代起就知道了他人是如何丑陋的式,无法再去爱他人。不知不觉中连去关心的意识都没有了。式只是在拒绝着她所拥有的感情。”

———所以,才会厌恶人类。

这是织用眼神来告诉我的。
“……不过,那样一来不是会很寂寞吗。”
“什么?式之中有我存在啊。独自一人确实会感到孤独,可是式并不是一个人。只是被孤立,却并不孤独。”
织毅然地说道。
神情中看不出逞强的迹象,她真的满足于这种情形。
不过,这是真的吗。
但是,这是真的吗?
“但是,最近的式变得奇怪起来。明明是在自身之内拥有另一个自己的异常者,却拼命去否定这一点。否定本身是我的职责。式理应只会肯定才对。”
这是为什么呢,织笑起来。
极其强烈的杀伐感———从织的笑容中能感受到杀意。
“黑桐。你有没有想过去杀人?”
这一刻。夕阳带着赤红的光辉照过来,让人心中一动。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过。充其量只是想去打人。”
“是吗。不过,我只能去那么做。”
在教室中,她的声音很清晰地响着。
“———哎?”
“我说过吧。人类只能表现出自己体验过的感情。
我负担着式之中的禁忌。处于式的优先顺序下位的,对于我来说是上位。对此我没有不满,也因此知晓了自己的存在。我是拥有着被式所压抑的倾向的人格。
所以,总是将自己的意志杀死。将名为织的黑暗杀死。自己将自己不停地杀死。我说过,人只能表现出自己所拥有的感情吧。……那么看吧。我所体验过的事情带给我的感情,只是杀人。”
说着,她从窗边离开。
无声地向我走来的她———不知为何,让我感到恐惧。
“所以说,所谓式杀人的定义呢。”
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就是将意识杀死。同时也要杀死想要把意识引向外界的东西。式呢,为了保护自己,是不惜把想要打开式的盖子的东西全部杀死的。”
织向我一笑,然后离开了教室。
那是如恶作剧一般,纯真无邪的笑容。



次日的午休时间。
我邀请式一起去吃午饭,她则表现出极度的震惊。
这是与她认识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她吃惊的表情。
“……什么,意思。”
虽然这么说着,式并没有拒绝我的提议。地方就在她所要求的楼顶,式无言地跟在我身后。
陷入沉默的式的视线直刺我的背后。
莫非是生气了也说不定。不对,一定是生气了。
……其实,就连我也明白昨天织留下的话中的含义。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否则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是式给我的最后通牒。
然而式不明白。
那是式总在下意识地提示着的事情,我已经对那件事情很熟悉了。
来到楼顶,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在一月的寒空下吃午饭,似乎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愿意这么做。
“果然很冷啊。要换个地方吗。”
“我觉得这里不错。要换地方你自己去换。”
对于式殷勤的提议我只有耸耸肩。
我们像是避风一般靠着墙壁坐下。
式动也不动买来的面包,只是坐着。与式相反,我已经在咀嚼第二个三明治了。
“为什么向我搭话?”
式毫无前兆地开了口,害我没有听清楚。
“你刚才说什么,式?”
“……我说,为什么黑桐君能那么天真。”
目光如针一般盯着我,式说着很过分的话。
“真过分啊。确实我被人说过很死板,不过从没被人说过天真。”
“一定是周围的人太客气了。”
自说自话的式打开了鸡蛋三明治的包装。塑料袋的摩擦音,与寒冷的楼顶十分合适。
式在之后便一言不发,用简洁的动作吃起西红柿三明治来。
刚好吃完饭的我开始觉得无所事事起来。
吃饭时,毕竟还是需要一些对话来调节气氛吧。
“式。你,是不是有一点不高兴。”
“……一点?”
被她瞪了。……我深刻反省到即使去搭话,也要先选择好话题。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不过,在黑桐君面前我会焦躁起来。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身边,为什么织都说到那种地步了你的态度还是和昨天一样。根本就不可理喻。”
“理由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和式在一起很快乐,不过要问我哪里快乐我也回答不上来。说起来……都发生了昨天那种事情还毫不在乎的我,也许确实只能用天真来形容。”
“黑桐君。我是异常者这件事情,你理解吗?”
对于这句话我只能点头。
式毫无疑问是双重人格者,这也的确逾越了常轨。
“嗯,的确相当不寻常。”
“是吧。那么你就应该认识到,我并不是能和人进行一般接触的人种。”
“交往与平常和异常没有关系吧。”
式一下子呆住了。
就连呼吸也忘了一般,时间也静止下来。
“不过,我做不到像你这样。”
说着,式拢了拢头发。
和服的衣袖摇动着。蓦然看到衣袖下纤细的手腕上缠着绷带。包扎在右臂近肘处的绷带崭新。
“式,这个伤———”
在我因很在意而问出口之前,式已经站了起来。
“如果织没有把话传达到的话,那就由我来向你说清楚。”
式并没有看我,而是注视着远方的某处开了口。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把你杀了。”
———对于这样一句话,要如何回答才好呢。
式连午饭留下的垃圾也没有收拾便返回了教室。
只剩下我一个人,总之先要把垃圾收拾好。
“真糟糕呢,这不就和学人所说的一样了吗。”
回想起不知何时与友人的对话。
正如学人所说,我也许是个傻瓜。
明明就在当前,就在眼前被拒绝说不会再有将来,我对式也依然完全恨不起来。
不,不如说是心情终于明了起来一般。与式在一起会感到快乐的理由,不是只有一个吗。
“原来,我早就被她拒绝了啊。”
……啊啊,要是能够更早一点注意到就好了。
黑桐干也是如此地喜欢上了两仪式,以至于到了即使面对死亡的威胁也能置之一笑的程度。

  



4

二月的第一个周日。
起床后来到餐桌前,刚好看到大辅兄正要离开的样子。
“哎,你在啊?”
“啊啊。错过了最后一班电车所以到你这里睡一觉,这就要上班去了。还是当学生好啊,规定好的假日就一定会有。”
哥哥依然是一副睡眠不足的表情。恐怕是因为之前说过的杀人魔事件取得了进展而忙碌吧。
“说起来的话之前似乎说过要来我们学校调查的,这件事情怎么样了?”
“啊啊,似乎已经去过一次了。实际上呢,三天前出现了第六个被害者。也许这个被害者进行了最后的抵抗,从她的指甲里检验出了皮肤。推测是因为女性的指甲比较长,且在无意中抓到了犯人的手腕。或许是由于临死之际最后的抵抗,这一下抓得相当深。检验到的皮肤足有三公分。”
哥哥的情报是任何报纸或新闻都没有报道出来的最新消息。
然而比起这种事情来,我却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我想那可能是由于前两天式所说的话中带有杀这个充满不吉的词的缘故。
若非如此,为什么我会在一瞬间将式与杀人魔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呢。
“……抓伤啊,也就是说犯人身上应该还带有这个伤痕了?”
“那是当然。被害者会去抓自己的手腕吗。检验出来的是手肘附近的皮肤。再加上血液鉴定的结果也出来了,很容易锁定对象。”
说完,大辅兄便出门了。
双膝无力,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三天前,是在夕阳中与织交谈的日子。
次日看到的她的绷带,我记得确实是包扎在手肘部分。
……就这样。直到过了正午才发觉到即使在这里想也是无济于事。觉得烦恼的话向式本人确认那伤的事情就好了。如果说那只是没什么要紧的伤的话,现在这郁郁的心情也会一扫而空吧。

在学校的住址登记栏里找到了式的家。
她的家位于邻镇的郊外,找到时已经是傍晚了。
四周围有竹林的两仪家的豪宅,是依习武人家的式样建造的。
只用步测是无法判断出这座被高高的围墙所环绕的宅邸的宽广。若不用飞机从空中俯视的话,是无法正确把握其规模的吧。
穿过如山路般的竹林,来到了一扇须仰视的大门前。
仿佛是从江户时代传承下来的宅邸竟然还装设了现代化的对讲机,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按下门铃并说明了来意,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性来到我面前。这位三十余岁,如亡灵一般黑暗的人自称是负责照顾式起居的佣人。
名为秋隆的这个人,即使面对我这样的学生,应对间也丝毫不缺乏礼数。
很遗憾式目前出门在外,虽然秋隆先生请我入内等待,不过我到底还是谢绝了。说实话,我并没有独自一人进入这种宅邸的胆量。
天色也晚了,今天就先回去吧。
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到了车站前,偶然地遇到了前辈。
在前辈的邀请下一起去附近的餐厅吃饭,聊着聊着时间已经到了十点。
与前辈不同,我的身分还是学生。差不多也得回家了。
告别了前辈之后,在车站的售票处买了车票。
时间已然是晚上十一点了。
进入检票口之前,忽然想到式恐怕已经回到家里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走在夜晚的住宅区里,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完全没有人迹的深夜。
在陌生的街道之中,向着式的家走去的我,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知道现在即使去了也不可能见到她。纵然如此,无论如何也想看看她家里的灯光,因此才从车站返回了这里。
我抱着肩走在如同被冻住一般的冬夜空气中。
不多久便走出了住宅区,来带了一片竹林前。
沿着林中那条铺装得很精致的小路向内走去。
今夜没有风,竹林中十分安静。
没有街灯,凭借着月光向前走。
如果在这种地方被人袭击了该怎么办啊,虽然只是半开玩笑的这么想着,但怎么也放不下这种念头。
想要赶紧丢开的想法,却和自己的心情相反印象愈发鲜明了起来。
小时候害怕的是鬼怪。竹林的影子如妖怪般令人害怕。
但是现在害怕的是人。所害怕的只是有人隐藏在竹林里的错觉。……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已经惯于主观地将正体不明的存在认作是陌生的人类了。
……真是的,讨厌的预感总是挥之不去。
啊啊,说起来在什么时候式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应该是在———
正要回忆起来时,忽然看到前方有什么东西。
“——————”
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并不是出于我的意思。因为,在那一刻。
黑桐干也的意识,已经完全地消失了。
数米之外,一个白色的人影立在那里。
非常醒目的纯白和服,染上了红色的斑纹。
和服上的红斑渐渐扩散开来。恐怕是她面前那个不断喷出红色液体的东西所造成的吧。
那个,身着白色和服的少女是式。
喷出液体的东西,不是喷泉而是人类的尸体。
“——————”
无法发出声音。
不过,我一直有着这样的预感。那就是她伫立在尸体之前的映像。
所以我没有吃惊,也没有叫出声来。
意识,是非常纯粹的白色。
尸体现在已经没有救了吧。若不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切断了动脉,血是不会如此狂喷出来的。
致命伤在颈部,以及躯干上一道倾斜的刀伤。———与这习武人家的门前相应,是剑道中的袈裟斩吗。
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尸体。
尸体本身就是死亡。
仅仅是已流干的血液的颜色就让我快昏过去了,再加上内脏从裂开的腹腔中滚出来,那尸体看起来完全如同异形的生物一般。
在我看来这只是粘糊糊的某种人形的东西。即使说是异形也过于丑陋,让人不敢正视。……普通人的话,理应是做不到的。
然而,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尸体。如幽灵一般的她的和服上,溅满了回血。
斑纹极似红色的蝴蝶。
蝴蝶猛烈地飞向空中,也有些降落到式的脸上。
式被血沾湿的唇角扭曲着。
是恐怖———还是悦乐。
她是式———还是织呢。
“——————”
想要说些什么,却跌坐在地面上。
呕吐。胃里残留的东西也好,胃液也好,可能的话连这记忆也好都随着泪呕吐出来。
然而没有效果。只是这样不可能让我得到慰藉。压倒性的血量,仅仅是味道也过于浓厚,麻痹了我的脑髓。
不久,式注意到了我。
只是转过脸来。
无表情的脸上浮出笑意。非常凄凉,也非常冷静,恍如母性的微笑。
这副表情与这副惨状之间的反差过于强烈,我却相反地感觉到。

———不寒而栗。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向我走了过来。
在最后回忆起她所说过却被我忘却的一句话。

———多加小心啊黑桐君。因为不祥的预感会引来不祥的现实———

……果然我太天真了。
因为直到与不敢正视的残酷现实相遭遇的瞬间,我也没有睁开眼睛。
  



5

次日,我没有去上学。
惊呆在杀人现场的我被巡警发现,为了解情况而将我带到了警察局。
据说在接受保护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让完全空白的意识恢复正常足足花了四个小时。……我的脑回复现实的机能,似乎不是那么优秀。
在警察局接受了种种调查后被放出来,已经来不及去学校了。
从尸体被杀害的状况来看犯人身上不可能不被溅上回血。幸运的是我身上连一滴血痕都没有,再加上是大辅的亲属也没有被带到取证室调查,我想调查结束得相当顺利。
回去时哥哥说可以用车送我,我也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那么,真的是一个人也没看见吗干也。”
“烦死啦,真的没看到。”
斜眼看着开车的大辅兄,我把身子深深地埋进车上的助手席。
“是吗。可恶,你要看到了的话事情就好办了。……不过想想犯人应该不会放过目击者的。罢了,要是身为亲戚的你被杀了哥哥我也觉得抱歉。对于我来说你什么也没看到也是好事。”
“大辅你没资格当刑事呢。”
开始厌恶起如平常一样,淡淡的与哥哥说着话的自己。
骗子,在心中骂着自己。
……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竟能在如此堂堂的正襟危坐之下说着谎。何况还是在刑事案件中。可是若是将看到的事情和盘托出的话,事态难免会向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正因为如此,我对于式身处现场的事情只字未提。
“不管怎么说你没出事就好。那么,第一次看到死者的感想如何?”
喜欢捉弄人的这个家伙,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也要开玩笑。
“太糟糕了。不想再看第二次。”
我想也是,哥哥很高兴似的笑起来。
“不过呢这一次是特殊情况。通常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放心吧。”
……唉啊。真是的,有什么可以放心的啊。
“不过干也你竟然认识两仪家的女孩呢。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对于哥哥来说意外高兴的这个事实,对于我来说反而心生不快。
……两仪家门前发生的杀人事件已被确认为和之前的杀人魔事件相同,搜查也突然中止了。连警察在结束第一次现场取证后也被禁止进入两仪家的宅地。据哥哥说,似乎是来自两仪家的压力使然。
这次的事件是二月三日(周六)晚十一时半至十二时间发生的杀害事件,唯一的目击者是黑桐干也。似乎官方是如此记载的。
另外也提到了我目击到事发后的现场,由于见到尸体的冲击而意识不清,接受了巡视中的警察的保护这种事情。
两仪家方面也好,我也好,关于式都没有提及一个字。
“不过哥哥。调查过两仪家的人没有?”
试探着问道,大辅则摇了摇头。
“两仪家的小姐式和你同一个高中就读,所以无论如何想要听一下她的证词。不过最后被拒绝了。说是若发生在宅邸内的事情当然要配合,但发生在外面就一概不知了。不过就我看到她以后,能感觉到她是清白的。与事件毫无关系。”
“哎?”
不禁叫出声音来。
我信任着大辅兄的判断。警察署里也是认为这样一个家伙居然没有被免职而将其评判为有能力的人。所以我以为哥哥一定会觉得式可疑的。
“这么说有根据吗?”
“嗯,算是有吧。你想啊,那样美丽的女孩子会去杀人吗?不会的吧?我可是不会去想的哟。这是身为男人理所当然的结论。”
……所以说,为什么这个人会当上刑事啊。不,在想到这点之前我先为了有人比我还天真而叹息起来。
“原来如此。哥哥是独身主义吧。”
“你啊,又来打击我了。”
证据不充分而释放。
……不过,我也赞成哥哥的意见。
纵然没有哥哥那样的直感,黑桐干也的意见也依然是这一连串事件与式无关。
即使连她本人都承认了,我也相信着绝不是那样。
所以为了自己的坚持,有一件事一定要去做。



事件已临近解决了。
就这样从次日到三年后的那一天,在城镇里横行的杀人鬼完全消声匿迹了。
对于这时的我来说,这完全不过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然而这也是将我与式相联系起来的,最初也是最后的事件。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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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川 + 20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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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赞,大好,,太感谢LZ了yamiboqe006
发表于 2006-10-2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棒
我比较喜欢鲜花的说……所以最喜欢 的是潜入学园的那一集
当然橙子也很棒
发表于 2006-11-22 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TYPE MOON大好.......
yamiboqe003
发表于 2007-1-17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shadow大...原来你也看这个啊~~ yamibohk03
发表于 2007-1-23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暈,原來這裡也有。。這2天正在看。。好長。。

而且需要的IQ好高。。淚
发表于 2007-1-24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yamibohk05 這空境真的不错看呢<--买书看都看了1星期
yamibohk04 式好帅!!
发表于 2007-4-15 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已经读了三遍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觉觉!经典啊~~yamiboshi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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