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9日下午，我结束了半个月的特训，回到家里打开line，便看到浅色猫给我留言：半成品（杨若晖）已于当天凌晨0时26分离开我们。我震惊地丢下手机，痛苦地哭了起来。说实话，在我出生前外公外婆均已过世，爷爷奶奶走时我还很小，有生以来自己是头一次这么悲恸。
　　和浅色猫、半成品姐妹初次认识的情景，我记忆犹新。
　　【警告：本段涉及政治，不喜者请跳过。】那是在2007年度300萌战结束后，我在《圣母在上》应援MSN群遇到了来自台中的双胞胎姐妹浅色猫和半成品。她们一上来跟我说：“先声明一下，怕你不高兴，我们是绿营的，就是你们眼中倾向独派的。”（大意）我在屏后呵呵一笑：“先声明一下，怕你们不高兴，我是倾向武统派的。”——然而我还是忍住了，没对她们说出那句话。其实我极少和台湾人讨论政治，那天不知怎么，选择了继续对话，得知浅色猫是中文系出身，半成品则是历史系。我也喜欢文史，便和她们聊起了文史，发现她们对近现代史的认知有不少误区，例如第二次国共内战国军败退的原因。我简单解释了一下（比如当时国统区经济的崩溃），原本以为她们也就随便听听，不料半成品真的去查岛内学者的相关历史文献，然后发现我说的是事实。半成品对我说：“受教了，我们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有为的大陆青年。”我针锋相对地回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们这样有为的台湾青年。”而我确实感觉到半成品姐妹俩不一般。
　　【跳转至此】那时浅色猫和半成品开始迷上《圣母在上》，到了2008年夏，她俩与一些同好商讨在300文区举办“圣母祭”的事宜，希望能借此举发起《圣母在上》的“文艺复兴运动”。当时一些同好并不看好这一活动，而我坚持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进一步推广《圣母在上》、激励同人创作，并建议以“山百合联盟”（圣母饭组织）周年庆为契机开展，组成山百合联盟2008’圣母祭组织委员会，其中浅色猫是组委会主席，半成品是副主席之一。7月15日浅色猫在300文区发帖预热，“圣母祭”时间为7月25日至8月31日。不到两个月，“圣母祭”收获了大量圣母同人文、图，热闹程度不逊于萌战应援。活动的成功大大超出许多人的意料，浅色猫、半成品的组织领导功不可没。之后，半成品还为参加活动的同人文精心撰写文评，为“圣母祭”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因档期原因，《圣母在上》缺席2008年度300萌战，而我喜爱的《逮捕令》则是首次参赛。我便向浅色猫和半成品推荐《逮捕令》，姐妹俩此前没怎么接触过这部作品，愉快地接受了我的传教。半成品更是着了迷，连续几天把《逮捕令》一二三季动画全补完了。对我来说，《逮捕令》是一部影响了我职业选择的重要作品，看到好友也喜欢上了这部作品，我十分高兴。现在回想，那段时光真的特别美好。
　　2009年末，我听闻半成品患上了乳腺癌，非常担心，看到浅色猫的相关日志又稍稍松了口气。毕竟乳腺癌的治愈率还算高，半成品那么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后来我因为现实中培训、工作繁忙，和半成品姐妹的联系有点少了，尤其是MSN停止服务后。有次偶然遇到半成品，她兴奋地向我提到她的硕士论文《台湾ACG界百合迷文化发展史研究（1992-2011）》。我拿到电子版后才得知，原来2011年底，半成品又发生了癌转移，而在导师的鼓励下，半成品选择了尽快完成学业然后专心养病——在半年内修完剩下的学分同时完成论文——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她硬是做到了。我不禁对着她的论文叹息。
　　2014年初，半成品的硕士论文增补为《少女的庭院：台湾百合文化史》一书出版，我立刻决意购买并索要签名。半成品原本只提供岛内通贩，在我的请求下破例将书寄到大陆。拿到书的时候我相当激动，一方面有感于半成品开华人百合文化研究之先河，另一方面看到半成品的字迹和实体书，觉得就像在现实中见到了她一样。有一天我问半成品有没有喜欢的人，她说以前喜欢过一个人，可是告白遭到拒绝，后来一直单身，如今患了癌症更加不打算谈恋爱了。我说：“但是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介意你患病的。”她答道：“我也明白这点，所以更加不想拖累对方。”
　　后来我的抑郁症加剧，开始接受药物治疗。有位朋友寄了张明信片来宽慰我，令我感动（那位朋友患过癌症，却依然治愈系）。我从中得到启发，给半成品在内的几位朋友寄了明信片。获悉半成品收到明信片很开心，我也有种满足感。半成品问起我的近况后，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电子邮件，分享她的生命历程。原本我就知道，她和浅色猫从小身世坎坷，但是半成品告诉我的详细情况令我震撼——原来那段岁月比患癌更让人绝望。对于目前的病情，半成品显得比较轻松：“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治疗慢性疾病，虽然治不好，但可以透过药物控制延长寿命，说真的，我自己觉得还好，不用为我担心。”看到她罹患癌症两度转移，眼下还对生活那么乐观，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我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真想把命换给她。
　　或许是因为那段令人抑郁的经历，或许是因为本性善良且理智，半成品很能理解抑郁症患者的心情，特地为我找了不少医疗资讯，说道：“我知道精神疾病比肉体疾病更难治疗（我们当时是完全脱离原本的环境，并且有改变的契机），我也曾体会过有心无力的感受，因此我知道我们无法为妳做什么，我只希望妳不要太苛求自己，虽然不知妳现在是否有明确的困扰或困境，但人生很长，不用急于一时，有想做的事，慢慢来也可以。”这是我患病以来，听到的最温柔的建议。
　　2014年末，半成品和浅色猫去日本旅行，回寄了一张可爱的熊本熊。当时我以为，半成品的身体一定好了很多。今年4月，我再寄了张商父乙觥的明信片给她，和她讨论青铜器、博物馆。她告诉我，2002年她们姐妹坐船游览过长江，荆州博物馆的古尸给她带来了“深刻印象”，还有些遗憾地提到：“现在体力不好，没办法走太多路，大概也没办法去大陆游历大山大水，不然我倒是蛮想去趟长城、西湖之类的。”之前半成品对我说过几次，如果我能来台湾，她和姐姐会陪游——那时我并没定下去台湾的计划，这次面对她的邀请，我终于明确地答复：如果自己来台湾，首先去看她们姐妹，还要去台北故宫看毛公鼎——用半成品的话来说，台北故宫太适合我了。
　　但就在那时我被告知，半成品的情况又不太好，血小板和红细胞数量比正常人低了许多，还找不出原因……5月我完成封闭式培训后，联系半成品寄了张她们喜爱的《仙萼长春图册》明信片，之后便听浅色猫说，半成品又要住院观察。6月6日，半成品告诉我，已经出院收到了明信片，而她的检查结果是癌细胞转移到肺部——这一消息令我惊慌。虽然自己不是专业人士，可也明白癌转移到肺部比之前转移到皮肤和骨头都要凶险，就在今年1月，大陆歌手姚贝娜便因为乳腺癌发生肺转移而病逝。我赶紧咨询了身边的医生朋友，他们的回复更让我灰心——“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我默默祈祷半成品能够好起来。听到半成品讲述浅色猫对她的照顾，不由得让我感叹：“你有个好姐姐真好……”半成品说道：“对啊，我一直很感谢浅色猫，这一直以来都仰赖她，我也是为了她活下去了！！”我停顿了一会，叮嘱她：“请注意休息，多吃东西，好好养身体……”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
　　原本自己还想托台中的朋友去看望半成品，然而浅色猫说半成品说话都很吃力，实在不方便会客，只能作罢。接下来的几天，我通过line询问浅色猫，半成品的情况如何。看到消息显示“已阅读”，浅色猫那边迟迟没有回音，我隐约有些不安，只好拿“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安慰自己。6月19日，浅色猫终于回复了，却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消息……
　　明明今年7月11日，就是半成品31岁生日。我一直激赏半成品的勤奋刻苦、聪明善良，还有那实事求是的治学作风。倘若天假其年，将来必成大器。然而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她的新研究成果，再也不能和她讨论文物和其他有趣的话题，一起参观博物馆的约定也落了空。只剩下一本书、一张明信片，留作纪念。
　　在半成品活着的时候，我得知她饱受煎熬，却除了祈祷什么都做不了；在她去世的时候，除了哭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实在无力。既然半成品生前讨厌R.I.P这种庸俗的说法，那么我就道一声：Bella ciao.
　　朋友，再见吧。